名叫崔雀的女鬼依依不舍地飘去了後头。
见徽砚还在盯着她看,白无常笑道:“怎麽,舍不得?”
徽砚眸中掠过一丝惆怅:“舍不得啊,喝了容简的孟婆汤,他们这辈子便算过去了,天下地下,将再无人记得他们活过,我可是唯一知晓他们生前经历的人。”
“他们也愿意和我说,生前爱过的人,喜欢吃的东西,最大的愿望,以及此生遗憾和他们怎麽死的,在我这都会毫无保留。”
白无常:“听凡人那些贪嗔痴怨的事,你可真是不嫌累。”
平日在凡间收魂,他也见到听过许多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只觉得听多了心累,不过号称地府第一话唠的徽砚大人,却始终乐此不疲。
徽砚长叹口气,又恢复了温和从容的模样:“累归累,听些故事,也比我成日坐在这里送魂强,这两日还算好的,前几天那阴魂来来往往,累得我手都快擡不起来,再不给自己找点消遣,我可不知能撑多久。”
白无常道:“那正好,给你放个假。”
徽砚大惊:“当真?”
“当真,太子知你辛苦,特地给你找了个帮手,不过需你自己去接。”
徽砚见他不像玩笑,振奋道:“好啊,人在哪?”
白无常向上指了指:“凡间。”
“啊?凡人?”
“不是凡人,”白无常望着他,笑道,“才从太子那得到消息,琉光出现了,太子的意思,是让她从今往後跟着你。”
徽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琉光啊……她走了快有一百年了吧?”
白无常道:“有了,我曾经以为她死了,还好,她落入轮回,终究是成功投生了。”
百年前,冥界妖司封妖塔出了纰漏,一群被镇压多年的邪魔闯入酆都,残杀阴魂,阴律司玉面判官凌煜也惨死其手,凌煜手下笔仙琉光为护他,被妖邪打成重伤,後来不得已才被投入了轮回。
这事算是冥界一大劫难,也是地府衆人终身之痛。
徽砚垂了垂眼帘,道:“太子殿下怎麽发现她的?”
白无常道:“她在凡间显露神力,被阎罗殿的水镜察觉了,这不正好,你去接她回来,她往後也能帮你分担。”
徽砚送走几个亡魂,又陷入了感慨:“可算是回来了,我送走今日的鬼便去接她,你说,她都现身了,阴君那边怎麽样了?”
白无常摊在椅子上道:“想必还好吧,这段时日凡间入冬,到处死人,我跟黑爷没有一刻得闲的,不然还真想再去看看他,也不晓得他如今去了哪里,过得如何。”
“墨大人呢,他之前不是也遇到过雪夜大人吗?”
“早躲回往生门了,太子有心调他回妖司,他却死活都不愿回去,凌煜都死了这麽多年了,他也还是过不去啊。”
徽砚道:“墨大人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冷漠傲慢,其实比谁都长情。”
“他长情,雪夜也一样,这两人碰上,可是一个比一个倔强,妖司那地儿,如今真是一潭死水,冷冷清清,连点人气都没有。”
“等雪夜大人回来,会好的。”
***
进影城,顺利封闭入口,又在城中进行简单布防後,天便暗下来了。
照元佑以往习性,他惯喜欢在夜里发动突袭,今夜城中所有人必须高度警惕,三百多术士分区隐没在暗处,眼看着头顶暮色不断下沉。
为结合有生力量,这次影城中的四大城门封了三个,唯馀的东城门,将是妖邪进攻的主力,留守此门的术士也有百人。
城楼之上,十几个昭天楼统领全都披上轻甲,各自负责一方监测,左不凡看眼手中的布防图,到庞修身边道:“差不多了,待元佑现身,我们首先以退为进,尽可能多的引出他手里那些近妖的巫师魂灵,不过那些人未必肯出来,先来打头阵攻城的,多半是他养出的大批字灵字妖,字妖需要杀,邪灵杀不死,只能做法驱散,怕是要耗很多时间。”
庞修道:“人和阵法我都设好了,只要耗到那些巫师出现,咱们便可退到城内,他们来得越多,我们的胜算越大,若是能引出华阳皇帝来更好,只要杀了他,华阳便复国无望。”
左不凡道:“《玄冥阴阳卷》在元佑手上,书里不仅有华阳国人,还有他的命源,他定会对其拼死保护,而他的身形丶意识丶魂魄,我们都得到最後一步才能灭掉,到时怕也灵力耗尽,无法再进入玄冥卷中与那些华阳军队作战,何谈杀华阳皇帝。”
庞修幽深一笑:“命源不死,这场仗不知要耗到什麽时候,看来,需要有人为我们走这一遭了。”
左不凡怔然道:“你是想让人潜入《玄冥阴阳卷》,暗中杀了元佑的命源,与我们里应外合?”
“不错。”
看这笃定的语气,怕早有此想法了。
左不凡扶在栏上缓了会儿,道:“可《况门七侠诛妖笔录》到底是百年前的书,记载的再全面,也抵不过年岁流逝,这一百年过去,书中的世界成什麽样子,你我皆不知情,贸然派人进去探路,未免太过冒险。”
暗云积压,天边亮光仅剩一隅,庞修淡然指挥守城将士燃起灯盏,道:“不是探路,而是必须先我们一步找到并且杀了命源。”
不止以身犯险,还要火中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