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
黎厌还记得人间的婚嫁习俗,整整十二个时辰都未与师姐相见。
仙门百年难有婚事,他便从人间买来红绸灯笼,亲自布置。给师姐送去的婚服,也是他按照师姐的身量寻了人间最好的绣娘缝制的。
婚服的衣料是南海取来的鲛纱,衣摆处的装饰是妖域火凤凰的翎羽,他想象了无数遍师姐穿上它的样子。
婚殿很快聚满宾客,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不过今日他心情甚好,即便是面对最不想见的顾长明,他也能装出表面的和气。
“时辰差不多了,黎仙长快去迎新娘子吧。”喜婆笑眯眯轻推了黎厌一把,锣鼓声纷纷响起,院外的孩童抱着大红花球,兴奋地拍掌,“去接新娘子咯!”
黎厌竟觉得有些恍惚,今日之後,师姐便成为他的妻了。
此後日日月月,与卿同朝共暮。
“嗡——”耳鸣盖过嘈杂的喜乐,热闹的婚殿仿佛在顷刻间陷入宁静,接踵而至的是胸口撕裂开的疼痛,周身血脉逆流。
“黎仙长,你怎麽了?”喜婆见他神色抱恙,关切问道。
“师姐,是师姐出事了……”他死死捂着胸口,面色惨白。那夜亲手给她戴上的同生镯,也只能分走她不到三成的痛觉。
于掌门闻言,手中的茶盏滑落,摔在地上传出一阵脆响。坐在另一侧的青芜猛地站起身,“你是说……悠悠出事了?”
与此同时,梳妆的两个小仙侍一脸慌乱地跑入婚殿,瞧见礼堂的衆人,大声喊着:“不好了!鹿绾师姐不见了!”
“我们在附近找遍了,也没有看到鹿师姐!”年纪略小的仙侍揉揉发红的眼睛,带着哭腔道:“我听闻最近妖族频现,鹿师姐会不会是被妖魔抓走了?”
“师姐,一定要等我。”黎厌已经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同生镯的像是逐渐熄灭的微光,越来越暗。
找到她,必须在一刻钟内找到她。
喜婆眼瞧着新郎从跟前消失了,看衆人的反应,新娘似乎凶多吉少!这可如何是好!
本以为是三生有幸,还能主持仙长的婚事,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变故一出,婚宴顿时乱作一团。
于掌门缓缓站起身,撑着桌案的手微微发颤,举起掌门令道:“凌华派衆弟子听令,青衡峰弟子立刻前往沉星台,封锁仙山,列天璇阵!”
“是!掌门!”
“落霞峰弟子分开搜寻,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抓到执法堂听审!”
“是!掌门!”
“鹿悠悠?”顾长明身形一颤,直接飞身出去。
是他之过,他明明在衍月仙门提前见过那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却没有将其告知于她,提醒她多加提防。
黎厌最先找到兰茵谷,掩映在花海深处的,一抹鲜红的血色。十步之内,感受不到任何生息。
拢在怀中的少女越发轻了,好像抱得再紧些就会散架一样。可他不愿放开,也不能放开,仅以掌心传输灵力是来不及的。
他知道这样救不回她,但或许能留下她的一缕魂魄。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这一世的她倘若无法成神,一旦死去便会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来世了。
只要留下一丝魂魄,他愿意以命换命。
朝风一听凌华派要开天璇阵,急匆匆追过来。此阵乃锁妖阵,鼎盛时期的主上尚可不放在眼里,可如今的他,怕是会被阵法逼出原型。
“主上,快随属下回妖域吧。”朝风定睛一看,主上怀中的红衣少女早已经三魂俱消了,他仍旧不肯放弃为她聚魂。
而聚魂又必须在身亡之地,劝主上离开简直难上加难,朝风不敢动手拉他走,又唤了一句,“主上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东西南北四方的沉星台接连点亮,阵角一一相接,织就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完了,这下真的来不及了。”朝风化回青蛇,好在他盘踞仙门多日,提前挖了一条地下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只能委屈主上陪我一起走地道了。”青蛇正欲拖走他,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大帮仙门弟子,为首的似乎是衍月仙门的顾掌门。
“他,便是潜藏仙门的妖孽!”顾衍之提着长剑指向黎厌,剑身杀意毕现。
顾衍之的声音平静无比,在他看来发现潜藏妖孽之事再寻常不过,人群却在此刻炸开了锅。
“怎麽可能!顾掌门是不是弄错了?”落霞峰的内门师姐最先开口道。
执法堂的师兄应和道:“是啊,黎厌师弟在凌华派从做过违反门规之事,怎麽可能是妖孽呢?”
“黎厌是我门下弟子,顾掌门再仔细看看,或许妖物藏在别处?”青芜擡眸凝视着顾衍之,将他伸出的剑刃往里推了推。
“是与不是,诸位见後自会有分晓。”顾衍之微微勾唇,凝神掐诀,一道金色的阵光过後,铺天盖地的妖气蔓延开来。
伴随着一阵嘶鸣,黑雾之後,盘踞着一条通天巨蟒,通体如天山雪般纯白,而白鳞间多了一抹红色,是位身着嫁衣的少女。
资历较深的修士都知道,这是妖域之尊的原型,九天冥蛇。
白蛇的长尾一圈圈缠绕在少女身上,少女一动不动,地面却留着鲜红的血水。
“他是妖尊啊!”不知是谁惊叫道。
“妖尊怎麽会是黎师弟呢,还有那名女子是谁?”落霞峰的女弟子缩到後面,又好奇伸着脑袋看女子的面容,“鹿绾师姐?”
“朝夕相处的同门竟然是妖尊!这太可怕了!”
“多亏了顾掌门啊,否则我们不知道还要被这妖物诓骗多久。”
鹿绾的魂息已经不在了,青芜握紧手中的青枫剑,绝望地阖了阖眼,“不管你到底是谁,把鹿绾的尸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