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歷史 |

哭泣的大人~風雨送寒入夜來~ (第1/9頁)

加入書籤

<h3>美國可卡犬雨</h3>

雖然不記得曾為自己的人生制訂過計劃,卻每每想:這可是在計劃之外嘛。委實可笑。分明沒有計劃,竟會有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

和雨一起生活,也是這樣開始的。雨是一條狗的名字。它很健康,性格率真得驚人。

去年十二月,從牙科診所看完病回家,在途中買下了雨,十九萬日元。那時雨在一家百貨商店的屋頂上,鬼使神差地,我把它帶回了家。這隻小狗才出生兩個月,有長長的焦糖色的毛,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可愛得令人生恨。天真無邪。這是我幾乎從不相信的概念,我絲毫也不喜歡的詞兒。

許久沒有飼養小狗了。雨精力旺盛無比,而我的心情,則如同受人之託照看小小孩的老婆婆一樣。

雨旁若無人。再沒有比毫不矯飾的旁若無人更能打動人的了。我被深深感動了,讚美雨。

“你呀,從骨子裡透露出的旁若無人太讓我著迷啦。”

雨一副開心的模樣。它喜歡有人跟它說話,但並不認真傾聽內容。不聽也沒關係。雨只是以它的軀體、以全部的誠意和慾望面對著我。

我知道這聽起來十分滑稽——因為我不擅長語言以外的交流手段,所以面對著雨,自然而然地就會盲信語言,不由自主地說起話來。衝著雨說說這個問問那個,而且還希望儘可能地尊重雨的意志,結果導致我聽任起雨的擺佈來。

《關於雨的備忘錄》

·喜歡山茶花。把它放到院子裡,它便徑直衝到山茶樹底下,大吃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不理解捱罵是怎麼回事。

·喜歡乘車兜風,不會暈車(條件是坐在人的膝蓋上)。

·奔跑速度飛快。

·玩累了便跳到我的膝蓋上,心滿意足地噴出大大的鼻息,倒頭便睡。這鼻息可愛得讓人覺得天上僅有人間絕無。每當此時,我便想哭泣。

·它從不刁難人。

大概是覺得我對雨寵愛得太過分,一位朋友憂心忡忡,送了我一本書,叫《狗的習慣是前六個月養成的》。甚至還招來在養狗方面堪稱行家的母親的數落:“你呀,對狗也好對男人也好,都寵得太過分啦。”可是,事實當然恰恰相反,實際上是雨寵著我。我被嬌慣著,享受著特殊待遇。

後來出現了一些情況,要把雨送進寵物學校時,不知所措的不是雨,而是我。雨一定在學校裡受到其他狗的責怪了:看哪,都是你給慣的,所以你主人才會那副模樣。每次去探望雨,我總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然而……

雨是隻美國可卡犬,我一直以為雨只是可卡犬。從前,叔祖母養過一隻可卡犬,名叫傑麗。我清晰地記得它優雅的長臉上有一雙聰慧的眼睛,性格溫文爾雅。

但是,雨不太一樣,長相與其說是優美,不如說是溫柔;一雙眼睛與其說是聰慧,不如說是和善。即便排除它是一隻小狗的因素,那精力也實在太充沛,難以說它溫文爾雅。

讀了布魯斯·法格爾博士撰寫的《可卡犬》一書,我才明白緣由。根據此書所述,美國可卡犬比本家可卡犬額頭更寬,臉蛋更圓,軀體略小,毛卻很長,如“絲綢一般”,“精力極其充沛”,很適合做寵物狗。書中寫道,這是“美國的寵物配種專家在研發這一新品種時,對這些幼兒般的特徵有選擇地加以強調的結果”。此外,還進一步說明“美國可卡犬今後大約將專門培育用於動物表演的新品種”。我大為驚訝,反覆閱讀了許多遍。這究竟是在幹什麼呀?對狗來說可太殘忍了。

雖然好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深受打擊,但如此說來,雨確實有“幼兒般的外貌”。

“你呀,原來是美國可卡犬。”

我越發覺得雨無比可愛了,甚至覺得僅僅因為相遇在雨天,便給它取名為雨,竟也是某種冥冥之緣。而且,我原本就不討厭美利堅這個詞不無輕率的餘韻。

法格爾博士在這本書中還談到了其他有趣的事情。比如說,主人外出時,為了避免讓小狗感到無聊,可以在有孔玩具的孔洞內填上花生醬。

花生醬!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地道的美國式創意。

倘若依樣照辦,那隻怕雨的毛、房間的地板都得變得黏糊糊的了。首先,如果要吃花生醬,我寧願讓小狗在更寬鬆的氣氛和環境中品味。悠閒自在地品味。

不過,我對一本正經地如此建議的作者深懷好感,所以還把它讀給雨聽,然後一起吃花生醬,喝茶。

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十二歲那年的事情。家裡準備養一隻小狗。想要小狗嗎?想,我回答。於是父親對我說,那你得答應爸爸。這種時候,父母一般會要求孩子每天帶小狗出去散步,按時餵食,及時處理大小便等,讓孩子學習飼養動物應當承擔的責任。我透過讀小說和看電視劇,已經有所瞭解。然而父親卻說出了另外一番話:不許像孤單寂寞的女人那樣溺愛小狗;狗總有一天會死去,到那時不許像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樣又哭又鬧。

九年後,當那隻狗死去的時候,我依然記得自己的承諾,沒有在父親面前哭泣。

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覺察到,無論是十二歲的時候還是現在,我並非孑然一身,卻很寂寞,而且還是個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若是父親當真不知道這個事實,該有多好。

很快,美國可卡犬雨就要回來了。

<h3>凝固的奢侈</h3>

昨晚,和兩位關係要好的編輯去吃蕎麥麵。我們喝啤酒,品嚐鱗魨魚生魚片,鹽烤赤鮭、銀杏,還有蠶豆天婦羅,各樣都來了一點。啤酒喝得差不多時再改喝日本酒,慢悠悠地啜著木製方形小酒杯裡宛如清水般滑潤的那玩意兒。不知何故,話題轉到葡萄乾黃油上去了。

兩位編輯都說愛吃葡萄乾黃油,我興奮起來,便提議:“今晚在這裡喝完以後,再去吃葡萄乾黃油。”

我由衷地認為,葡萄乾黃油是極其美味的食物。不過聲稱愛吃葡萄乾黃油的,除了這兩位,直至昨晚為止我還沒有遇到過。人們對生吞黃油似乎頗有牴觸,比如我母親和妹妹她們,便連碰也不願碰。丈夫和高中時期的朋友們也都如此。不過,高中時期的朋友們原本就不喝酒,不吃葡萄乾黃油也許是因為這個。

總之,我喜愛黃油。再也沒有像黃油這般讓人純粹地感受到奢侈的食品了。這是凝固的奢侈。

孩提時代,全家人去西餐館用餐時,我最大的樂趣便是黃油。銀色的器皿中,圓形的黃油塊畢恭畢敬地列著隊,我拿黃油刀紮起一塊來,就這麼吃下去。冰涼的感覺滑過喉嚨後,微微的鹹味隨即而來,之後便是濃郁的甘甜。這絕非甜膩,而是甘甜的蔓延和擴散。我覺得是黃油製造了我的軀體。人是由迄今為止所吃下去的食物構成的。

然而,我決不會把黃油塗抹在麵包上。黃油不是用來塗抹的,而是用來新增的食材,因為至少它最初還是固體的。用於麵包和黃油的動詞,我認為應當是“加上”或是“放上”,若是要冠以修飾詞,“牢牢地”或者“穩穩地”似乎更妥當。

當在麵包或是叫克拉架、百時可的這類烤得硬硬的餅乾上塗抹果醬時,把黃油排除在外的人佔絕大多數,我對此頗為吃驚。除非是高階的、低糖的新鮮果醬——亦即自家制作的,否則肯定是加上黃油後品嚐更美味。杏子果醬尤其如此。

我有一位愛好黃油的朋友。我常和這位友人一起吃飯。我們當然選擇能提供美味黃油的餐廳。在熱乎乎的麵包上“規規矩矩”地放上那東西,在享受菜餚的過程中盡情地品嚐。其間,還會讓店家再上黃油。

當然,腦子裡無疑會有關於卡路里的問題一閃而過。不過,我立即把這懦弱的念頭一掃而光。如此奢侈、如此幸福的黃油,一定在我的體內鑄造著光潤健康的骨骼。我常常這樣想象。

我的祖母於今年離世,父親則在三年前過世。近年來去了兩次火葬場。等到有一天我死去,火葬場的人看到我的遺骨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它準是結實、雪白而光潤的。“真是個奢侈的人啊”,火葬場的人沒準會這麼讚歎有加。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