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春抿了口茶,见法师满脸庄重,想起当日他给的四句谶语。而今北阙归人伏诛,边关黄鹤图南,却不知雪在何处,春在何处,又如何死地还生。
罢了,不过是怀王忌惮旧党截杀,见招拆招而已。若胜,便重注经典再修律令;若败,也不枉轰轰烈烈活过这一生。
“天色不早,施主随老衲点灯。”
祝逢春颔首,同法师一起离开禅院,路边十数个僧人舞棒,二指粗的木棒划过红霞,夯上黄土,荡起团团尘烟。祝逢春一时技痒,望法师道:“早闻少林功夫大名,今日有幸相见,不知可否领教一番?”
“敝寺僧人习武,为的只是强身健体,不可争强斗狠。”
祝逢春低下头,法师又道:“施主若肯皈依我佛,少林武功任施主研习。”
“谢法师好意。”
祝逢春当即抬起头,再不闻棍棒挥舞之声。行了一阵,两人走进佛堂。一位僧人迎上来,听了法师吩咐,先取一副香,就佛前烛火点燃,教祝逢春持香拜了,又取两盏油灯,添了一点油,在座上刻了名,正要点亮,法师道:“我来。”
僧人睁大双眼,让到一边,打量对面的祝逢春。法师笑了笑,端起苏融那盏,到佛前引了火,安放在广漆台上,又端起祝逢春那盏,一样引了火,这火比苏融那火大得多,也亮得多,争奈灯油过少,刚刚放好,灯火便倏然熄灭。
“善哉,善哉!”僧人合掌拜了三拜,望法师道,“住持,佛前灯灭,乃大不祥之兆,可要重新来过,乞求我佛宽恕。”
“什么大不祥,此间灯火不知灭过多少,重点一次便是,只要心中之灯不灭,有形之灯灭了又有什么干系。你修行不稳,回去将华严经抄上十遍。”
说着,法师提起油斗,为祝逢春那灯添满灯油,又拿起苏融那灯引燃,末了,法师再次提起油斗,添满苏融那灯。
僧人看着法师动作,心中满是疑虑,正要发问,只见两盏灯煌煌地亮起来,几乎将佛堂照彻。
“阿弥陀佛,是弟子修为浅薄,住持,弟子今晚便抄经。”
“也好。祝施主腹中饥馑,你带她去寮房用些斋饭,我留下诵一段经文。”
闻言,僧人眼睛睁得更大,看祝逢春拱手告辞,才急急结了掌印,道一声“弟子告退”,跟着祝逢春走出佛堂。路上他絮絮说了许多,大意是住持极少陪施主点灯,便是陪了,也不会亲自去点,至于点灯之后留下诵经,便更是闻所未闻。
祝逢春粲然一笑,道:“他看我慧根非常,劝我出家。”
“原是如此,头一次听说住持劝人出家。”劝的还是腰悬利刃的武人。
僧人又打量祝逢春一遍,见她姿态从容,眉目和善,想多问两句,又不知从何问起,只道:“施主今晚想用什么斋饭?”
“有酒肉么?”
“施主说笑,我们修的是禅宗,连净肉也不许吃的。”
“五辛也没有,是么?”
僧人点头,正要解释,便见祝逢春摆了摆手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捡着有味道的上一桌罢,多点盐醋也是好的。”
僧人不再多t言,只把两只眼睛瞥祝逢春衣上绣纹。这般得住持青眼,想是捐了数千两银子的香油钱。至于劝她出家,多半是这位施主信口胡言。
行至寮房,僧人向主事递了话,主事合掌一拜,引祝逢春走进一处小院。未到正门,两人便闻一阵喧闹,定睛一看,原是唐越陶希夷学射,罗松站在旁边指点。许是看见了她,罗松疾步走来,朗声道:“怎地这半晌才来,那住持都说了什么?”
祝逢春笑了笑,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罗松扶了下额头,道:“费这许多功夫请你,只为劝你当和尚?你哪里有出家人的样子?”
“夫子说我有天分,住持说我有慧根。天纵奇才便是如此,羡慕不来的。”
“我羡慕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天出格。”罗松摇摇头,无奈道,“我只是太惊讶,你去这么久,我们三个赌你做了什么,结果……”
“一个没对么?”
“那倒不是,陶教头对了一半。”
祝逢春挑眉,罗松道:“她说你生来便有佛相,住持请你理所应当。”
祝逢春看向不远处的陶希夷,为罗松说了一番话,她和唐越也走了过来,被她一看,她把头一低,两手拢在一起,像做了什么错事。
做了这么久教头,在她面前还是这般扭捏。
便摇了摇头,同主事闲谈几句,送他离开,和这三人一起走进庭院,坐在凳上,抿一口唐越新倒的茶,望陶希夷道:“拿我作赌,赌资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陶希夷霎时红了脸,从袖里摸出几块碎银,轻声道:“君侯若要,全部拿去便是。”
“随口一说罢了,谁要你的钱。”祝逢春将碎银推还,望唐越道,“你可带了碎银出来,拿两个给我,我的拿去添油了。”
唐越应了一声,去包裹里数出十两碎银二百铜板,亲手装进她的钱袋,正装着,见少了玉坠,幽幽看她一眼。
“我身上一共二两银,不用玉坠抵钱,实在说不过去。”
“多亏带了玉坠,若没有它,你怕不是要用衣裳抵钱。”
“那倒不会,腰刀也能抵。”
唐越轻嗤一声,系好钱袋,又取一锭整十两的银子,交到陶希夷手里。见状,罗松也去摸银子,一边摸一边嘟囔:“我同东风自幼相识,全不知她哪里有佛相,你和那劳什子的住持,莫不是睁着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