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是婉兒的福氣。”鄭十三娘苦笑了一下，小小的公主，談得上什麼保護？也罷，至少女兒現在過得也算開心。

宋玉察言觀色，感到她似乎揣著心事，心思一轉，便即明白過來，咬了咬下唇，鄭重地說道“鄭娘子，你放心，我會用性命保護婉兒的安危。”

“太平——！”上官婉兒渾身一震，目瞪口呆的望著她的側臉，那半邊臉龐還掛著堅定不移的表情，直打進自己心裡去，幾疑是自己方才聽錯漏了。

“婉兒，你出去，讓娘跟公主說幾句話。”鄭十三娘語氣溫柔，卻不容反駁，上官婉兒呆了一呆，萬分不情願的起身低頭推門出屋，又回身將門關上。

“鄭娘子，您要跟我說什麼？”宋玉看著她出去關門，有點後悔自己方才的大言，生怕十三娘瞧出了什麼來。

“公主，婉兒能得你愛護實在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奴婢有一事想要求公主。”鄭十三娘坐的端端正正，沒有對天家的畏懼，也沒有對天家的敬意，淡漠得彷彿她是個局外人，可這句話卻說得似委曲求全般。

“您說。”宋玉心裡打了個突兀，暗思以一個母親的角度，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隱隱察覺到她會提什麼。

鄭十三娘咬住下唇，片刻後才抬頭道“奴婢想求公主收了婉兒，讓她將來跟著你。”

宋玉一愣，很快醒悟到她指的是什麼，心裡不由翻湧起一陣難過，頗為感同身受的道“鄭娘子，不是我不想，可惜這由不得我做主。”鄭十三孃的意思就是想要婉兒入了自己的門，將來跟這她一起離開大明宮。

“我知道這是過分的要求，可是公主，您那般疼愛婉兒，就請理解我的心情。宮廷險惡，根本就容不下她那樣純真的女孩子。”

“鄭娘子，你可是擔心婉兒知道你們上官家是我娘害死的？”宋玉不是沒有經過思考，當鄭十三娘方才提出要求時，她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害怕婉兒知道了家仇，更不願婉兒去侍奉仇人武則天。

“公主！”鄭十三娘駭然失色，哪裡想得到小公主竟會曉得此事，慌張的望向緊閉的房門，耳邊卻聽到了來自公主的輕笑。

“婉兒不會偷聽的。”

鄭十三娘訝然回頭，這才覺眼前的小公主竟然比自己更瞭解自家女兒，或者說更相信自己的女兒。但見小公主年紀輕輕，正襟端坐，目不斜視的看住自己，渾身上下隱隱散著一股沉斂的威儀，那眼神裡篤定和自信的光彩，像極了一個人，令她心頭狂跳數下。

“我並沒有對婉兒提過一個字，我希望她將來能夠跟著公主，純潔快樂，無憂無慮。而她若是獲知了真相，一旦嫉惡如仇，忤逆了天后，那可真是在劫難逃了。”鄭十三娘斟酌良久，這才開口說出這難言的苦衷，那場血腥的殺戮是她親身經歷，這麼多年，能忘則忘，這輩子都不要再沾上它了。

“那麼鄭娘子為何允許婉兒去內學館讀書呢？難道就不是希望她將來有出頭之日嗎？”宋玉微微蹙眉，委實難以理解她心裡頭的想法。

鄭十三娘苦笑著說道“不瞞公主，奴婢沒有想到僅僅是內學館的學習，竟讓婉兒有了非分的妄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多麼殘酷？”

“可是事情已經鑄成了，後悔也沒有用。鄭娘子，我聽我娘說過，她從來沒有過像婉兒這樣聰明的女孩子，她還說婉兒是含著稱量出生的孩子，將來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這話武則天從未跟自己講過，但宋玉認為，武則天大約也是很認同的，如此拿出來，不過是為了擋住鄭十三孃的話。

宋玉有點愁苦，不是因為自己方才用什麼性命擔保，讓鄭十三娘把自個兒給拉上了吧？不然怎麼會無端端的跟個沒權沒勢的小公主說這些？

“正是因為如此，奴婢更希望婉兒能夠離開皇宮。”

宋玉琢磨良久，恍然明白到這個鄭十三娘是因十幾年的奴婢生活，早就磨沒了她眉眼處剛強堅韌的心性。她已經不再慾望不再夢想也不再期冀什麼可能會生在她和她女兒身上的奇蹟。

“你這是在逃避。”宋玉如此一想，便脫口而出。她太瞭解這種逃避了，就如同自己前世裡的退縮一模一樣。宋玉意識到不能跟鄭十三娘繞彎子，不能用小女孩子的口氣跟她談話，她是婉兒的孃親，婉兒重情義，孝順，必會對孃親的話惟命是從，那可就壞了。

“我不同意你的話。說實在的，之前我的宮裡面需要尚儀，你可知我有多想婉兒能做我的尚儀，將來可以跟我出宮，可以跟我永遠在一起。”見到鄭十三娘眼色變得驚訝萬分，宋玉也乾脆咬牙說道“我喜歡她，是真的很喜歡，就像你愛她一樣，可我對她，不是你這樣的。你知道的，婉兒她是那麼的聰明，她現在在幫我娘批讀奏章，或許不久之後，她還會替我娘執掌誥命，她是應該站在最頂端的那個人，真正的去應驗她出生時的那個祥瑞。她跟著我，將來出了宮也許是安全的，可她的夢想，她的理想，就永遠都實現不了了。”

“你不能因為你的母愛，而扼殺婉兒的未來，遲早有一天，婉兒會埋怨你，埋怨我，會恨我們的。她從此折斷了翅膀，不會再飛，而那僅僅是為了滿足你一個作為母親的安全感，那樣值得嗎？我……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讓她毀在了我的手裡，那樣，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何況，我娘不會讓婉兒做我的尚儀，她早已經決定要婉兒去她的身邊，若我執意而為，那必將跟我母親衝突。不是我害怕，只是那不值得，你以為我娘會忘了她跟你們上官家的仇恨？可她待婉兒很好，好到了有時候都讓我羨慕，那是為什麼呢？因為我娘是真心實意想要打動婉兒，讓她將來有一天知道家族仇恨之後，可以念及這些好，放棄仇恨，留在她的身邊。對不對？”宋玉說著說著，竟是哭了起來，是的，她相信武則天是這樣的想法，可她卻有些恨，莫名的恨……

“鄭娘子，我只是個公主，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辦法保護婉兒，只有我娘，才可以成全婉兒的理想，同時也可以保護得了她。婉兒若是知道了真相，就讓婉兒自己去選擇吧。”宋玉緊緊拽著拳頭，死死的摁在桌案上，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心頭萬般難過無奈，難受得扼著心眼子，自己什麼都不是，拿什麼保護婉兒？除了命，只怕是再沒有了。

鄭十三娘聽得臉色數變，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吶吶半晌，忽然問道“你，你，你是公主嗎？”

“是，我是，我是公主。”宋玉不覺失笑，果然是自己的言詞太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了，也不怪鄭十三娘覺得聽岔了。

“我是太平公主，我叫……李令月。”宋玉正心正意的說道，目色突現凜然。

“公主……”

“你可以喚我太平。”

“這……太平。”鄭十三娘驚愕半晌，終還是如此喚她，“婉兒能有你的愛護，是她前世修來的。”

宋玉苦笑一下，那是她欠她的，前世她沒能守住婉兒託付的江山，這一世怎能去毀了婉兒將要打造的天下？聽了她的言語和態度，宋玉知道她是聽進去了，即便不認同卻也接受了。

“鄭娘子，你放心，我會拼了性命去守護她的。”

再出來時，宋玉長舒了口氣，彷彿壓抑了許久的不甘和鬱悶全都抒了出來般，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即然沒有，那就讓它有吧？有到真正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婉兒一生一世。

晃目看見一個嬌怯的人影立在遠處，宋玉靜靜地望著，緊蹙著眉頭卻在嘴邊舒展了笑意，迎了上去。

上官婉兒不知道她和自己孃親聊了些什麼，聊了這麼久，卻也沒有多想其他，只是耳邊反覆徘徊著出來前太平說的那句用性命保護自己的話。眼瞧著她走近前來，月光下朦朧的身影，太平似乎成熟了，不再是那個整日裡只懂撒嬌任性的小公主。

“婉兒，快進去跟你孃親再說說話兒，我在這裡等你。”宋玉執起她的手說著，又放開來。

上官婉兒不由自主的揚起了笑意，卻是問道“我娘跟你都說什麼了？”

“她關心你，想知道你在宮裡面生活如何，我都說了，好讓她放心。”

“真的沒說別的嗎？”上官婉兒一臉探究，深知太平只在自己面前說好話的習慣，自是不信。

“還能跟我說什麼？”宋玉故作茫然的撓了撓頭，知道她是在試探，忽然促狹的低語道“反正我沒跟你娘說我伺候你月事的事兒。”

上官婉兒臉色蹭的一紅，羞惱的瞪住她，狠狠一跺腳，似乎還不解氣，直在她小腿上輕踹了一腳，撇了她轉頭又去找鄭十三娘了。

宋玉咧開嘴捂著被踹了的地方，哈哈哈哈得大笑起來，風中傳來上官婉兒啟門前的嬌斥“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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