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天后，奴婢真的不願再去東宮了。”上官婉兒咬了咬牙，朝武則天跪了下去。

雖然她這口口聲聲的奴婢很不討喜，不過武則天也心知她內心的爭鬥。眼瞧著低垂著頭的上官婉兒，武則天莫名的有了點憐惜之情，這孩子天生就有種招人疼愛的氣質，只是要留她下來，就得讓她變得強大。

“嗯，我知道你在院子裡站了很久，賢兒他不願見你，是將你當成了我的使臣，他晾著你，實際上是在給我難堪。”

“不不不，天后，太子殿下不是那個……意思……”上官婉兒說著又將頭垂了下去，其實她明白，李賢一如天后所說，不過最後李賢還是決定了要見她的。

“他什麼意思我還能不知道嗎？婉兒，跟我說說看，那個戶奴他都對你講了什麼？讓你再不肯去東宮。”武則天細長的鳳目幾乎快要眯成了一條線，透過縫隙，曜著精光的眸子似要將她五臟六腑都看穿。

上官婉兒臉色微變，簡直不敢相信在乾元殿深處都還遍佈著天后的耳目，驟然之間，她莫名的害怕起來，不知道天后還知道些什麼。

“趙道生是不是對你說只要你進了太子的寢殿，他就會收下書？”武則天起身繞過書案，下了階立在上官婉兒跟前，俯身鎖住滿臉驚疑的她。

上官婉兒仰著頭，驚懼道“沒有，沒有，婉兒沒有進去。”

“知道你沒有。”武則天唇角抹出一笑，伸手扶她起來，上官婉兒低著頭，攪著衣角，不敢瞧她。

“婉兒，你為何不接受賢兒呢？趙道生說的也不無道理，你若跟了賢兒，他收下了書，以後也不會再跟我作對。”武則天似是故意而問，微微側低下頭想要將她的臉龐看個清楚。

這問題太過敏感，上官婉兒本能的是拒絕回答，悄悄抬眸的一瞬，乍見武則天正笑眼眯眯的看定自己，冬月的天，卻莫名的出了滿頭大汗，只得小小聲聲的答道“婉兒不願用這樣的方式。”忽然她抬起頭來，鼓足了勇氣看住武則天，咬著下唇說道“出賣身體達到目的，是下下策。”

“可是賢兒他喜歡你，這並不算是一場交易。”話雖如此，武則天還是止不住舒心的笑了起來。

“我不喜歡太子，對我而言，這就是一次交易。何況天后的書那麼莊嚴神聖，怎麼可以被用來當做交易的物件？”上官婉兒目色裡露出一絲堅毅，想起李賢為了得到自己，竟然跟自己講條件，她的雙手便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頭。

武則天微一錯愕，想不到她會這麼說，負手在後思索了一會，“婉兒，你說，太子還有希望嗎？”旋即又深深嘆了口氣，負手踱步，似在自言自語道“我和聖上，一直都很器重他，希望他能夠像他的兄長一樣，成為一個可以託付江山的帝王，可我太瞭解他了，空有雄心壯志，卻大多隻是紙上談兵。也許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待他們太嚴厲了，又或者是我的方式方法出了什麼問題……唔……可能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吧……”

武則天語重心長的說著，不禁溼了眼眶。上官婉兒大為震動，上前一步喚道“天后……”

“婉兒，你說吧，我是不是一個好母親？”武則天扭頭看向她，不知是因想起了李弘，還是在為李賢感到心痛，傷心的滿面愁困。

“不是的天后，在婉兒心目中，您是一個偉大的母親。您疼愛您的孩子們，不僅要替他們的未來設想，還要操持國政，只是太子不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也不知為何，也許是長久以來的所見所感，上官婉兒不免深受感染，頗能理解她對李賢那種既愛且痛的失望心情。

“我辛辛苦苦打造的大唐江山，豈敢交給這樣一個眼見狹隘的太子？”武則天仰天一嘆，現在的三個兒子，怎麼都是提不起來的人？

“婉兒理解天后的心情。”上官婉兒不知道該怎樣接話，只是控制不住心裡的那份難過，別說天后了，她都對李賢有了失望的心情。

“婉兒是個好孩子，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自稱奴婢，聽起來瘮的慌。”武則天總是能很快從自我情緒裡走出來的人，含著滿目的笑意，伸手拍了拍上官婉兒柔弱的肩膀。

武則天走到桌案前坐下，仰面看著愈趨成熟美麗的她，雖然那臉上帶著難過，卻也暗含著一絲絲的憤。武則天想了想，很快做出了決定，“婉兒，趙道生說的不錯，我明知道賢兒他對你有非分之想，還讓你去東宮。”

上官婉兒赫然抬頭，瞪大了雙眼瞅著她。說到底，她並不奢望天后會跟自己解釋，她也沒有打算要去追問，誰叫自己是個奴婢呢？奴婢本就只能是任人使喚，今日使喚她的人是天后，即便落了她的套，那也好過落在別人設下的套裡。

心有不滿和委屈，也只能是藏起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天后居然會解釋，還這麼直截了當的提及，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傻傻地望著她。

“婉兒，一個女人，天生就有一種厲害的武器，這武器，叫做身體。出賣身體，並不可恥，但你一定要讓它得到高於它的回報。”

武則天的話讓上官婉兒聽得面紅耳赤，趕忙搖頭道“不不不，婉兒從沒有那麼想過。”

“是，你是不會那麼做，因為你跟別的女人有很大的不同。不過男人看女人，不單單只是看她有沒有才華，更重要的，要的，便是樣貌，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女人並不多見，任何男人得到你，都會如獲至寶。”武則天緩緩說著，忽然肅然道“可在我看來，他們都配不上你，因為他們淺薄，他們無知，他們用尋常男人的眼光去看你，就像賢兒一樣。婉兒，將來還有更多的男人會看上你，會想要得到你，今日，你若是進了賢兒的寢殿，那麼明日，你就多了一樣可以利用的武器，你就會知道該如何利用你自己的優勢去戰勝一個男人。”

上官婉兒將眼睛瞪得斗大，內心抗拒著武則天的話，可那聲音就如一把錐子，深深鑽進耳朵裡，擺也擺不脫。她抗拒不得，唯有反覆咀嚼，快消化掉它，才讓它無法纏繞著自己。

可這話多麼的刺耳，上官婉兒這才領悟到武則天的用心，那想要磨練自己，培養教導自己的用心卻是那般的殘酷。上官婉兒莫名的感動又難過，百味雜陳實難明述。

屋內的暖意並不能讓她覺得溫暖多少，上官婉兒哭了，為這殘酷而深邃的知遇之恩。將來，也許真的是千難萬險，上官婉兒意識到自己除了學習如何治國外，還得跟著天后學如何做一個人，一個在深宮裡的女人。

武則天伸手拉住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坐下來，摟過她抽泣不不已的肩背，微微而笑道“好孩子，別哭了，我並非是要逼迫你，你有你自己的選擇。你沒有進太子的寢殿，證明你是有你的底線的，這令我很是欣慰。這宮裡面不乏有才又生的美麗的女孩子，可她們都及不上你的心智堅定。”武則天將她摟在自己的懷裡，一下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溫柔地說道“我知道你心底很抗拒，因為你是個潔身自好，心地善良的孩子，但是你要明白，在這宮裡面生存，你就必須得學懂如何去應付每一個人，你要看透他們的目的，才會如魚得水。”

“賢兒他並非是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他想得到你，所用的方式只不過是用了他身為太子所具備的權力。你要學的，便是如何去對付所謂的強權，讓權力，反被你所利用。”

“是，婉兒明白了。”這一刻，上官婉兒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溫暖的感覺，她覺得天后就像是自己的母親，甚至，又有著跟母親截然不同的感受。來自天后的信任和引導，上官婉兒知道，這也不失為一種愛，只是這愛溫柔而殘酷，意深而肅殺，讓她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

“婉兒……忘了太平吧。”感到懷裡的人兒抖了一抖，武則天暗暗歎了口氣，將她的身子輕離，低頭看著她婆娑的淚眼，“我並不是想要拆散你們，只是……”

“天后不必說了，婉兒都懂。”上官婉兒離了她，垂下了螓，止不住的哀傷不已。

武則天深知她的性情，她說懂了，那便是真的懂了，於是也不再多言，反手再度摟緊了她，實在是有些不忍心要去逼她接受。

“好婉兒，將來有機會，一定會如你所願的。”伸手抹去她面頰上的淚，武則天憐惜不已。

機會，上官婉兒不知道是不是有機會，也不知如自己所願，究竟自己還有什麼願望。

如果一切都無法改變，她只希望所有一切的人和事都是完滿的，希望太平能夠幸福，天后不再為太子而苦惱，希望將來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做一個良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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