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元春拭泪道:“多谢父亲体贴。”
这一出之后,三人一路无话行到贾珠院中。
王宜和肋上疼痛未好,却来不及略歇一口气,忙着低头转步进入贾珠卧房。
看着面色苍白虚弱的儿子,王宜和的眼泪更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贾元春立在王宜和身后也不住落泪。
“我的儿!”王宜和哀哀唤道,“怎么走之前身上不好也不说一声?”
贾珠睁眼,看着哭得眼圈儿通红的母亲妹妹勉强笑笑:“那时妹妹大事刚定,我若说出来,不是平白让人担心?瑚兄弟路上给我请了大夫,到金陵时我已好了。这是在贡院累出来的。”
贾元春哽咽道:“得亏有瑚大哥哥和琏二弟同去,不然……”
才刚到了院中,王宜和贾元春母女便先奔到贾珠卧房里,贾政却是缓步抬脚上阶,犹豫着慢慢入内。才到了贾珠卧房门前,他就听得贾元春这么一句,那掀帘子的手不由顿住。
王宜和紧紧握着贾珠的手,眼泪流个不住:“家里已经拿了你祖母的帖子请太医去了。不过是累了伤身,只需好好养上几个月,定能恢复如常的。”
贾珠又笑了笑,才要说话,但他看见卧房门帘掀动,门帘一侧露出贾政的手和半边脸,立时全身僵住。
王宜和贾元春也发现了贾珠的异样。见是贾政要进来,贾元春忙迎上去,低声对贾政道:“父亲千万别……”
贾政放下帘子,几步走到贾
珠床前,看贾珠病容憔悴,眼神躲闪,面上身上一点儿男子的刚气都无,再想到贾瑚器宇不凡,英姿焕发,更觉心里恼怒。
但碍着元春,贾政不好说什么,便只深深一叹。
这一声叹听在贾珠心中不亚于千万句斥责,他心立时冰凉透顶,身上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发颤。
王宜和正攥着贾珠的手,如何不知贾珠心情变化?她心下一沉,发狠起身把贾政拉到门外,在贾政隐怒的目光中开口:“老爷,家里人去请太医也有一会子了,想必太医就快到了。不如老爷先去迎一迎太医,把珠儿情况和太医说说?如此等太医到了珠儿这里,也好立时开始诊治。”
贾政知道王宜和这是要支开他,冷哼一声,到底甩袖出了门。
在冷风中等了两刻,贾政又惯是在外人面前端方得体的,见了王御医,他一路上领路,一路便细说了贾珠情况。
王御医在宫中太医院当差几十载,不但医术极精,听人话音看人面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一流,荣国府又是他常往来的。
他一面应着政老爷说的话,心里已有计较,等见到贾珠病容,诊脉问过几句,他便知道这珠大爷的病十分里最少有八分是政老爷催逼出来。
四年前珠大爷病时便是他来看诊,那时候珠大爷身子不比现在强多少,但心气儿可比现在好得多了。现今这珠大爷身上病不算太险,养回来七八分
不是难事,难的是十几年来被一再催逼太过,怕是珠大爷心中已无多少生机。
心里不想好的人,纵使让他吃下多少名贵药材也不中用。
但这话可不好当着政老爷实说。
张太医仔细斟酌开了房子,当着贾珠的面和贾政道:“贵府上大爷这病须得好好将养二三年,这期间服药饮食调养不能断,最好也莫要太过费神读书。珠大爷年纪还轻,等身子养好了,再下苦功不迟。且珠大爷还未娶妻生子,这为了读书伤了身体底子落下病根儿太不值当。”
贾政叹道:“犬子不中用,让供奉见笑了。”
瞥见贾政这话落地,贾珠眼里真是一丝神采也无,饶是王御医见惯了生死,也不由觉得他可怜。
本想让政老爷莫在催逼珠大爷,现在看来是适得其反。王御医一贯谨言慎行,现不敢再多说,怕再惹出贾政什么话,多嘱咐几句饮食起居上如何调养,便露出要请辞的意思,怕走晚了被史太君请去问几句,那时他如何说?还是早走为妙。
贾政察言观色,忙好生把王御医送出二门。
王御医来了,王宜和贾元春都避到另一边侧间里等着。两边屋子门不曾关,只用门帘挡住。王宜和放心不下,不顾自己年近四十又是太太,竟悄悄伏在帘子后边凝神静听。
贾元春不好劝,且也放不下心,便在另一边细听贾珠卧房内动静。
听得贾政送王御医出了门,王宜和立时
掀帘子往贾珠卧房走,坐在贾珠床前落泪喜道:“如今可好了!珠儿,王御医都这么说,你便把书先放下二三年好好将养。正好儿说好了等你回来就给你预备婚事。你先养过这一冬,明年开春了,娘就给你把李家姑娘娶进门。娶妻生子是大事,先把这桩大事办完再去考,不是更无后顾之忧?”
王宜和这话说得着急,没避讳贾元春。
贾元春未出阁女儿听“娶妻生子”听得面颊微微发热,却不禁附和王宜和:“娘说得对。李家姐姐年年给我做那些东西,她早日来了,我还在家里这两年也好多还李家姐姐的情分。”
娶妻……生子吗?
贾珠脑中混沌一片。
王御医让他将养二三年,那明年春日时他必然还病着。娘的意思,是要让李家姑娘嫁给他一个病歪歪的人?
妹妹还在家这两年……若妹妹是瑚兄弟的亲妹妹,母亲是瑚兄弟的母亲,是不是母亲和妹妹都会少了这些烦恼担忧?
母亲和妹妹的哭声说话声都渐远了,恍惚间,贾珠听得父亲失望中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好!很好!现下你是半点儿不用再学了!”
“养着罢!不中用!”
王宜和拼着力气把贾政推出贾珠卧房,贾元春泪流满面手足无措,谁也没发现床上的贾珠忽然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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