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歷史 |

域外雜談 (第1/2頁)

加入書籤

編輯部來信約寫《域外隨筆》,一時不知從何寫起。就像《紅樓夢》上說的,咱也不是到國外打過反叛、擒過賊首的,咱不過在外面當了幾年窮學生罷了。所以就談談在外面的衣食住行吧。

初到美國時,看到樓房很高,汽車很多,大街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於是一輩子沒想過的問題湧上了心頭:咱們出門去,穿點什麼好呢?剛到美國那一個月,不管是上課還是見導師,都是盛裝前往。過了一段時間,自己也覺得不自然。上課時,那一屋子人個個衣著隨便,有穿大褲衩的,有穿T恤衫的,還有些孩子嫌不夠風涼,在汗衫上用剪子開了些口子。其中有個人穿得嚴肅一點,準是教授。偶爾也有個把比教授還衣著筆挺的,準是日本來的。日本人那種西裝革履也是一種風格,但必須和五短身材、近視眼鏡配起來才順眼。咱們要裝日本人,第一是一米五的身高裝不出來,第二咱們為什麼要裝他們。所以後來衣著就隨便了。

在美國,有些場合衣著是不能隨便的,比方說校慶和感恩節party。這時候穿民族服裝最體面,阿拉伯和非洲國家的男同學寬袍大袖,看了叫人肅然起敬。印度和孟加拉的女同學穿五彩靚麗,個個花枝招展。中國來的女同學身材好的穿上旗袍,也的確好看。男的就不知穿什麼好了。這時我想起過去穿過的藍布制服來,後悔怎麼沒帶幾件到美國來。

後來牛津大學轉來一個印度人,見了這位印度師兄,才知道什麼叫做衣著筆挺。他身高有兩米左右,總是打個纏頭,身著近似中山服的直領制服,不管到哪兒,總是拿了東西,邊走邊吃,旁若無人。系裡的美國女同學都說他很sexy(性感)。有一回上著半節課,忽聽身後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原來是他把個蘋果一口咬掉了一半。見到大家都看他,他就舉起半個蘋果說:May I(可以嗎)?看的人倒覺得不好意思了。

衣著方面,我也有過成功的經驗。有年冬天外面下雪,我怕冷,頭上戴了羊剪絨的帽子,身穿軍用雨衣式的短大衣,蹬上大皮靴跑出去。路上的人都用敬畏的眼光看我。走到銀行,居然有個女士為我推了一下門。到學校時,有個認識的華人教授對我說:Mr.王,威風凜凜呀。我趕緊找鏡子一照,發現自己一半像巴頓將軍,一半像哥薩克騎兵。但是後來不敢這麼穿了,因為路上有個停車場,看門的老跟我歪纏,要拿他那頂皺巴巴的毛線帽換我的帽子。

我這麼個大男子漢,居然談起衣著來了,當然是有原因的。

衣著涉及我一件痛心的體驗。有一年夏天,手頭有些錢,我們兩口子就跑到歐洲去玩,從南歐轉北歐,轉到德國海德堡街頭,清晨在一個噴水池邊遇到國內來的一個什麼團。他鄉遇故知,心裡挺彆扭。那些同志有十幾個人,紮成一個堆,右手牢牢抓住自己的皮箱,正在東張西望,身上倒個個是一身新,一看就是發了置裝費的,但是很難看。首先,那麼一大疙瘩人,都穿一模一樣的深棕色西服,這種情形少見。其次,褲子都太肥,褲襠將及膝蓋。只有一位翻譯小姐沒穿那種褲子,但是腿上的襪子又皺皺巴巴,好像得了面板病。再說,納粹早被前蘇聯紅軍消滅了,大夥別那麼緊張嘛。德國人又是笑人在肚子裡笑的那種人,見了咱們,個個面露蒙娜麗莎式的神秘微笑。我見了氣得腦門都疼。

其實咱們要不是個個都有極要緊的公幹,誰到你這裡來受這份洋罪?痛斥了洋鬼子以後,我們也要承認,如今在世界各大城市,都有天南海北來的各種各樣的人,其中國內公出的人在其中最為扎眼,和誰都不一樣,有一種古怪氣質,難描難畫。以致在香港滿街中國人中,誰都能一眼認出大陸來的表叔。這裡當然有衣著的問題,能想個什麼辦法改變一下就好了。

到了國外吃過各種各樣的東西,其中有些很難吃。中國人假如講究吃喝的話,出國前在這方面可得有點精神準備。比方說,美國人請客吃烤肉,那肉基本上是紅色的。吃完了我老想把舌頭吐出來,以為自己是個大灰狼了。至於他們的生菜色拉,只不過是些胡亂扯碎的生菜葉子。文學界的老前輩梁實秋有吃後感如下:這不是喂兔子嗎?當然,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發現哪些東西是能吃的。在美國待了一兩年,就知道快餐店裡的漢堡包、烤雞什麼的,咱們都能吃。要是美國賣的pizza餅,那就更沒問題了。但是離開美國就要傻眼。到歐洲玩時,我在法國買過大米色拉,發現是些醋泡的生米,完全不能下嚥。在義大利又買過pizza餅,發現有的太酸,有的太腥,雖然可以吃,味道完全不對。最主要的是pizza頂上那些好吃的融化的乳酪全沒了,只剩下番茄醬,還多了一種小鹹魚。後來我們去吃中國飯。在劍橋鎮外一箇中國飯館買過一份炒飯,那些飯真是擲地有聲。後來我給我哥哥寫信,說到了那些飯,認為可以裝進獵槍去打野鴨子。那種飯館裡招牌雖然是中文,裡外卻找不到一箇中國人。

這種事不算新鮮,我在美國住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家飯館叫竹園,老是換主。有一陣子業主是泰國人,緬甸人掌勺,牌子還是竹園,但是炒菜不放油,只放水。在美國我知道這種地方,絕不進去。當然,要說我在歐洲會餓死,當然是不對的。後來我買了些論斤賣的烤肉,用啤酒往下送,成天醉醺醺的。等到從歐洲回到美國時,已經瘦了不少,嘴角還老是火辣辣的,看來是缺少維生素。咱們中國人到什麼地方去,揹包裡幾包泡麵都必不可少。有個朋友告訴我說,假如沒有泡麵,他就餓死在從北京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了。

據我所知,孔夫子要是現在出國,一定會餓死,他老人家割不正不食,但是美國人烤肉時是不割的,要割在桌上割。而那些餐刀輕飄飄的,用它們想割正不大可能。他老人家吃飯要有好醬佐餐。我待的地方有個叫北京樓的中國菜館,賣北京烤鴨。你知道人家用什麼醬抹烤鴨嗎?草莓醬。他們還用春捲蘸蘋果醬吃。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吃法,老外們還說好吃死了。

孔夫子他老人家要想出國,假如不帶廚子的話,一定要學會吃ketchup,這是美國人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醬了。這種番茄醬是抹漢堡包的,盛在小塑膠袋裡。麥當勞店裡多得很,而且不要錢。每回我去吃飯,準要順手抓一大把,回來抹別的東西吃。他老人家還要學會割不正就食,這是因為美式菜刀沒有鋼火(可能是怕割著人),切起肉來總是歪歪扭扭。

假如咱們中國人不是要求一定把食物切得很碎,弄得很熟,並且味道調得很正的話,那就哪兒都能去了。除此之外,還能長得肥頭大耳,虎背熊腰。當然,到了那種雞翅膀比大白菜便宜的地方,誰身上都會長點肉。我在那邊也有九十公斤,但是這還差得遠。馬路上總有些黑哥們,不論春夏秋冬,只穿小背心兒,在那裡表演肌肉。見了他們你最好相信那是些愛好體育的好人,不然就只好繞道走了。

假如你以為這種生肉生菜只適於年輕人,並非敬老之道,那就錯了。我鄰居有個老頭子,是畫廣告牌的,鬍子漆黑漆黑,穿著瘦腿褲子跑來跑去,見了漂亮姑娘還要獻點小殷勤。後來他告訴我,他七十歲了。我班上還有位七十五歲的美國老太太,活躍極了,到處能看見她。有一回去看校合唱團排練,她站在臺上第一排中間。不過那一天她是捂著嘴退下臺來的,原來是引吭高歌時,把假牙唱出了嘴,被臺下第三排的人揀到了。不管怎麼說吧,美國老人精神真好,我爸我媽可比不上。

假如你說,烹調術不能決定一切,吃的到底是什麼也有很大關係,這我倒能夠同意。除此之外,生命還在於運動。回國前有半年時間,我狠狠地練了練。頂著大太陽去跑步,到公園裡做俯臥撐。所以等回國時,混在那些短期(長期的不大有回去的)考察、培訓的首長和老師中間,就顯得又黑又壯。結果是,過海關時人家讓我等著,讓別人先過。除此之外還搡了我一把,說出國勞務的一點規矩也沒有。當時我臊得很。現在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躲風躲太陽地養了三年多,才算有點知識分子的模樣了。

都是住在房子裡,這是不易之理。是什麼樣的人就會住什麼房子,恐怕有的人就體會不這麼深了,這是因為房子是人造的,又是人住的。在美國,有些人住在apartment裡面,有些人住在house裡面,這兩種東西很不一樣。apartment是城裡的公寓樓,和咱們的單元樓有點像。所不同的是樓道里鋪了紅地毯,門廳裡坐了位管理員。再體面一點的樓,比方說,紐約城裡五大道(Fifth Avenue)的公寓樓,門前就會有位體面的老先生,穿著紅制服給客人拉車門。這樣的地方我沒去過,因為不認識裡面的人。從車子來看,肯定是些大款。再有就是門前有網球場,樓頂上有游泳池。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只說明有錢——蓋房子的花了錢,住房子的更有錢。錢這種東西,我們將來會有的,我對此很有信心。再有就是陽臺上沒有堆那些破爛——破木頭、破紙板、破煙囪等等,這說明什麼我也不知道。有一次一位認識的法國姑娘指著北京陽臺上那些傷風敗俗的說道:北京也是座大城市,這些樓蓋得也不壞,住在這裡的人應該很有體面。怎麼這些房子弄得像貧民窟一樣?我沒接她的茬。說到了apartment,我就想起了巴黎市中心的樓房。那裡面不一定是公寓房子,但是看上去有點像公寓樓房。灰白色的石塊砌的,鉛皮頂,鏤花的鐵窗欄,前面是石塊鋪的街道。到底好在哪裡說不出來,但是確實好看。據此你就可以說,巴黎是一座古城,是無與倫比的花都。北京原來也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古都,它的魅力在於城牆。在美國遇到了一位老傳教士,他在中國住了很多年,一見我就問起北京的城牆。我告訴他已經拆了,他就露出一種不想活了的模樣。至於house,那是在郊區或者鄉下的一座房子,或者是單層,或者是兩層,裡面住了一家人,house這個詞,就有家的意思。但是沒有院牆。我向你保證,假設門前綠草成茵,屋後又有幾棵大樹,院牆那種東西就是十足討厭。不但妨礙別人看你的花草,也妨礙自己看風景。幾攤爛泥,幾隻豬崽子,當然不成立為風景,還是眼不見為淨。不過我沒在外國的house附近見過爛泥和豬崽子。當然,這些東西哪裡都會有,但是歐美人不樂意它在家附近出現。假如我對這類事態理解得對的話,house這個詞,應該譯為家園,除了房子,還有一片開放的環境。會蓋深宅大院的,不過是些有錢的村牛罷了。美國的house必有一片草坪,大可以有幾百畝,小可以到幾平方米。不過大有大的壞處,因為草坪必須要剪;鄰居有個傢伙實在懶得弄,就用碎樹皮把它蓋起來,在上面種幾棵羅漢松。這樣看上去也不壞,有點森林氣氛。絕對沒人把草拔光了,把光光的地皮露出來,叫它下雨時流泥湯子。誰要動土蓋房子,就要先運來卵石把挖開的地面蓋上。這是因為邊上有別人的house。有的人的house有池塘,還有的人有自己大片的湖,湖水舀上來不用消毒就可以喝,不過這些就越扯越遠。美國也有的地方地皮緊張,把房子蓋在山上,但是不動山上的樹,也不動山上的草,把房子栽到山上。然後山還是那座山,樹還是那些樹,屬人、鳥、獸共有,不像咱們這裡把什麼都扒得亂糟糟,像個亂葬場。這樣的事和貧富沒什麼大關係,主要是看你喜歡住在什麼地方。順便說一句,在美國大多數地方,小松鼠爬到窗臺上是常有的事。但是在熱愛家園方面,美國佬又何足道哉。歐洲人把家弄得更像樣。世界上最好的house是在奧地利的薩爾茲堡附近的山區,房龍就是這麼說的。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造起這些房子的不是什麼富人,不過是些山區的農民罷了。我去看時,見到那房子造在楓樹林裡。但是有關這些房子的事不能細講,一講我就心裡癢癢,想到奧地利去連樹林帶房子都搶回國來。只能講這樣的一件事:我在林子邊上見到一條通到農民家的小路,路上鋪了一種發泡的碎石頭,一塵不染。那條路鋪石板或鋪別的東西就農民家的小路,路上鋪了一種發泡的碎石頭,一塵不染。那條路鋪石板或鋪別的東西就沒那麼好看了。不過我以為荷蘭的牧場,風車、溝渠、運河等等,也是一片美麗的家園,不在奧地利之下。德國的海德堡在內卡河畔,河上有座極美麗的橋。有個洋詩人寫道,老橋啊,你多次承載了我!再接下去就說他要死在橋上。劍橋鎮邊有個拜倫塘,雖然只是“慕家巴”的一個小池塘,但是連棵草都沒有少。到處綠草茵茵,到處古樹森森,人到了這種地方,就感到住在這裡的人對這片環境的愛心,不敢亂扔易拉罐。而生在這裡的人也會愛護這裡的一草一木,挖動一片泥,移動一塊石頭都會慎重。人不愛自己的家就無以為人,而家可不只是房門裡那一點地方。

我們(我和我太太)在美國做學生時,有一年到歐洲去旅行,這需要訂美國到歐洲的來回票,還要訂歐洲的火車票。這件事說起來複雜,辦起來卻非常簡單。我們倆到學校辦的旅行社去,說明了我們的要求,有一位小姐拿起電話聽筒來說,你們是要最便宜的票,對吧。然後就撥了幾個電話,一切都訂妥了。去時乘科威特航空公司的飛機,回來時到比利時乘美國的"人民快航",在歐洲用歐洲鐵路通票。我們只消在約定的時間,前往美國和歐洲的幾個旅行機構,就可以取到一切需要的票證,完成經過十幾個國家,歷時一個月的旅行。這種訂票的方式還是最麻煩的,假如我們有信用卡,就可以不去學校的旅行社,在家裡打幾個電話把一切票訂好。這是六七年前的事,現在大概還是這樣的吧。

我太太最近到非洲去開了一個國際會議——具體開的什麼會,去了哪個國家,在這裡就不說了。會議的議題很重要,參加會議的也是高水平的學者和活動家,從這個意義上說,會議的質量很高。但要說會議的組織,恐怕就不能這樣評價。她認為自己做了一次艱鉅的旅行,我也同意這種看法。首先,前往開會的地點就很不容易。這是因為來回機票都是會議組委會給訂,對方來了一個電傳,告知航班的日期、換機地點等等,卻沒告訴是什麼航空公司。給非洲的組委會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於是她就跑遍了全北京一切航空公司去打聽是否有這麼一張票,當然重點懷疑物件是非洲的航空公司,但是沒有打聽到。然後她又給非洲的組委會打電話和電傳,還是打不通。從這種情形來看,她後來能夠出席那個會議,純屬偶然。

等到她從非洲回來之後,告訴我當地的電話的情形是這樣:當地是有電話的,比方說,她們開會的會場——一所大學,就有唯一的一部電話在門房裡。假如有人給會議代表打電話,在理論上就會有一個人從門房出來,跑到宿舍,找到代表的房間叫她去接電話,這個過程大約需要一小時,與此同時,對方手拿聽筒在等待。假如是越洋電話的話,電話費就要達到天文數字。但是門房裡根本就沒人專管聽電話,所以這種事不會發生。而從非洲發出的電傳看起來就如一群蚊子在天上形成的圖案一樣,很不容易看明白,可以想象傳到那裡的電傳也是這樣的。這就使別人幾乎無法和他們聯絡。這樣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好處是你不會在凌晨五點被叫起來聽一個由你付款的電話,這是一位去度假的同學打來的,他忘了交論文或者交學費,總之,你得替他跑一趟;壞處是外面的人沒法和他們做生意。我太太說,那地方雖然是一個國家的首都,卻沒有什麼工商業,好像一個大集市。我想這不足為怪。

那張機票的事是這樣的:組委會是給我太太訂了票,但卻和別人訂在了一起,並且用了別人的名字,所以怎麼查也查不出。

考慮到中國有十幾億人口這一現實,我太太最後找到了這張票並且去了非洲,實屬奇蹟。但是因為票來得太晚,種的疫苗還沒生效,所以是冒著生霍亂和黃熱病的危險去的。到了當地,一面開會,一面為回程機票而奔忙。會議的工作人員是一些和藹可親的非洲大嬸,不管你問到誰,都告訴你應該去找另外一個誰。

機場的工作人員則永遠說,你明天再來吧,問題肯定能解決。所有這些大叔大嬸,工作都很辛苦,熱汗直流。那些來自亞非拉的代表們,個個也是熱汗直流。我不知最後她是怎麼回來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作為一個學者和作者,各種各樣的經歷都對她有益,所以有必要的話,她還會去那個國家。但假如是一位視時間為金錢的商人,恐怕就不會得到這樣的結論。

我老婆學會了一句非洲話,不知是哪一國的,反正非洲人都能聽懂:"哇呀哇呀哇呀!"據說是進步的意思。"哇呀哇呀哇呀阿非利加"就是:非洲,進步呀。晚上大家跳土風舞時,就這樣喊著。看起來哇呀哇呀哇呀十分必要。我們國家的通訊、旅行條件,大概比東非國家好,但和世界先進水平比,還是很差。讓我們也高呼:哇呀哇呀哇呀。

出門在外,遇上劫匪是最不愉快的經歷。匹茲堡雖然是一座比較安全的城市,但也有些不學好的男孩子,所以常能在報上看到搶劫的訊息。奇怪的是我們在那裡留學的頭兩年,從來沒聽說過中國人遭劫。根據可靠訊息,我們都在李小龍的庇護之下。這位仁兄雖然死去好幾年了,但是他的功夫片仍然在演。

誰都能看出李小龍的厲害之處——在銀幕上開打之前,他總是怪叫一聲,然後猛然飛出一腿。那些意圖行劫的壞蛋看到了,就暗暗咬指道:我的媽!遇上這麼一腿,手裡有槍也不管用。外國人看我們,就像我們看他們一樣,只能看出是黑是白是黃,細微的差別一時不能體會。所以在他們看來,我們個個都像李小龍。

這種情形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起因是1984年的國慶招待會。那一天我們中國留學生全體出動,佔住了學校的大廳,做了餃子、春捲等等食品來招待美國人。吃完了飯,人家又熱烈歡迎我們表演節目。工學院的一個小夥子就自告奮勇,跳上臺去表演了一套"初級長拳",說是中國功夫。照我看他的拳打得還可以,在學校的體育課上可以得到四分以上,不過和李小龍的功夫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當場我就看到在人群裡有幾個小黑孩在扁嘴,好像很不佩服。這種跡象表明不幸的事情很快就要發生,後來它就發生了。

我們那座樓裡住了七八個中國人,第一個遭劫的是樓下的小宋。這位同學和我們都不一樣,七七年高考時,他一下考取了兩個學校,一個是成都體院,一個是東北工學院。最後他上了東北工學院,但是他完全有資格當運動員。因此他就相當自負。

晚上到系裡做實驗,他完全可以開車去,但是他偏要走著去,穿過一大片黑洞洞的草坪,草坪邊上還有樹林子。我們都勸他小心點,他說不怕,打不過可以跑。這位朋友的百米速度是十一秒幾,一般人追不上的。有一天夜裡一點多鐘,他跑回家裡說遭劫了,劫匪是兩個人,一個個高,一個個矮,全是黑孩子。遭劫的地點離家很近,這兩個傢伙估計還沒走遠。我們樓裡也有四五個男人,聽了都很氣憤,決心出去找那兩個傢伙算賬,甚至還找出了一根打棒球的棍子,想拿著去。臨出門時我問小宋:你跑得快,怎麼不跑呢?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