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东侧城墙。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高耸的垛口,卷起凝结的霜雪。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丶硝烟和尚未散尽的丶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贺兰灼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的垛口旁。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青色锦袍,寒风灌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形。
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玉雕面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浓重的夜色中,倒映着堡内零星的火把光芒,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丶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手中握着一枚古朴的陶埙,埙身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深褐色。修长的手指按在埙孔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呜——”
埙声再次从他唇边流泻而出,苍凉丶孤寂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在凛冽的寒风中盘旋丶扩散,如同为这座冰冷的黑色堡垒,也为他自己,吟唱着无声的挽歌。
寒风卷起他鬓角的发丝,拂过他冰冷的额角。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沉沉的黑暗,投向南方那片被更加浓重阴影笼罩的丶名为“京城”的方向。
那目光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深沉的恨意,如同毒蛇盘踞;有刻骨的无奈,如同万载寒冰;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极力否认的丶如同风中烛火般的迷茫。
埙声呜咽,如同鬼泣。
城墙下方,守夜的士兵缩在避风的角落,听着这如泣如诉的诡异声音,无不感到一阵阵心悸,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皮袄,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没人敢上前询问这位身份特殊的贺兰校尉。
时间在埙声中缓缓流逝。
东方天际的金红色越来越盛,如同熔化的金汁,正一点点晕染开沉沉的墨色。
城墙上冰冷的黑色岩石,开始被这微弱的晨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贺兰灼的埙声,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低沉丶压抑,每一个悠长的尾音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仿佛要将自己连同这片天地一同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埙声即将沉入最低谷的瞬间——
一个枯瘦丶却异常稳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贺兰灼身後丈许之外的阴影里。
是玄微子。
灰袍在微明的晨光中拂动,须发在寒风中飘飞。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冰冷的城墙融为一体,又仿佛独立于这片时空之外。
他并未看贺兰灼,那双澄澈的眼眸平静地投向东方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埙声和凛冽的寒风,如同在贺兰灼耳边低语:
“悲音伤肝,郁气损肺。年轻人,心事太重,于寿数有碍。”
“呜——!”
最後一个拖长的丶带着颤音的埙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骤然斩断!
贺兰灼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陶埙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僵硬,转过身。
当看清身後那道如同融入晨光微曦的灰袍身影时,贺兰灼那如同玉雕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震惊丶骇然丶以及一丝深沉的丶被看穿灵魂般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垛口上!
“前……前辈?!”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寂静的黎明城头显得格外清晰。
玄微子缓缓收回投向朝阳的目光,那双澄澈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平静无波地落在贺兰灼那张失色的俊脸上。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皮囊丶直抵灵魂深处的力量。
“影卫传讯的鸽哨声,在子时三刻。”玄微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用的是‘青隼’,来自西南方向。想必……是给京城那位‘主子’的回信吧?”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贺兰灼的心头!
子时三刻!青隼!西南方向!
这正是他昨夜收到影卫密令後,悄然放出那只携带密信的信鸽的时间和方位!如此隐秘之事,竟被这老道如此轻描淡写地点破!
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贺兰灼的脚底直冲头顶,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握着陶埙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所有的镇定和僞装瞬间崩塌,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
“你……”贺兰灼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砂纸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玄微子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贺兰灼紧握陶埙丶指节发白的手,又落在他那张因惊骇而失去血色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