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依旧浓郁,暖意依旧包裹全身,但苏半夏的心底,却如同投入了一颗巨石,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七日後。
镇北城东门外。
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人的脸上,如同冰刀。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城楼和旷野之上,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一种离别的沉重。
一支精简的车队肃立在寒风之中。最前方是两列披坚执锐丶神情肃穆的黑甲卫,铁甲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中间是一辆由四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宽大马车,车壁厚重,包裹着深色的皮革,车窗紧闭,透着一股低调的坚固。
马车後面,跟着几辆装载着简单行李和药材箱笼的副车。
赵铁鹰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马车旁,重甲加身,手按腰刀,虎目扫视着四周,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
城门口,自发聚集了不少军民。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眼神复杂地望着这支即将啓程的车队。
敬畏,感激,担忧,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沉默的空气中。没有人喧哗,只有风声呜咽。
厚重的马车车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随即又被厚重的毡帘挡住大半。
苏半夏裹着厚厚的雪白狐裘,几乎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狐裘的毛领簇拥着她尖俏的下巴,衬得她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後的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异常坚定。
她站在车门内侧,目光扫过外面肃杀的景象,最後落在城楼上那面依旧猎猎作响的“萧”字王旗上。
一只冰冷的大手从毡帘後伸出,轻轻握住了她放在门框上的手。
苏半夏浑身微微一颤,没有回头。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冰凉,掌心包裹的细布透出淡淡的药味,正是萧承渊的左手。
这七日,他靠着苏半夏日夜不停的施针丶药浴丶汤药,以及赵铁鹰不计成本的珍稀药材滋养,总算勉强稳住了伤势,压制住了最凶险的寒毒反噬。
但代价是巨大的——他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行动需要搀扶,左手灼伤虽有好转,却依旧包裹着厚厚的药布,无法用力。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可能牵动心脉附近那块顽固的“寒冰”,带来刺骨的剧痛。
此刻,他显然无法下车。
那冰冷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苏半夏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指。
“赵将军,”萧承渊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毡帘後传来,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地穿透寒风,“镇北城……交给你了。”
赵铁鹰猛地转身,面向马车,单膝重重跪地,声音洪亮如钟,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末将赵铁鹰,以项上人头立誓!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必不负王爷所托!请王爷……安心回京!”
“起来。”萧承渊的声音依旧低沉。
赵铁鹰起身,虎目泛红,大步走到车门边,隔着厚重的毡帘,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和不舍:“王爷,此去……山高水长,凶险难测。您……务必保重!苏姑娘……”他看向苏半夏,眼神充满了恳切,“王爷……就拜托您了!”
苏半夏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赵将军放心。有我在。”
赵铁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沉重的嘱托。他不再多言,抱拳後退一步,猛地一挥手,声音炸响:“啓程——!”
“啓程——!”传令兵高声重复。
肃立的两列黑甲卫齐刷刷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铁甲铿锵!为首的将领一夹马腹,当先引路。
沉重的马车在车夫沉稳的吆喝声中,缓缓啓动。车轮碾过冻得坚硬的土地,发出沉闷的辘辘声,在肃杀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队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离镇北城东门,如同一道黑色的细流,融入铅灰色的旷野和呼啸的风雪之中。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沉重的视线。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压地面的辘辘声和马蹄声透过厚重的车壁隐隐传来。
光线有些昏暗,角落里固定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照亮了铺着厚厚毛皮的车厢内部。
萧承渊半躺在车厢最内侧,身下垫着数层柔软的锦褥和厚厚的毛皮,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
他背靠着软枕,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那双深邃的眼眸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他的呼吸很轻,带着重伤後的虚弱感。
苏半夏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软垫上坐下。狐裘已经解开,露出里面素雅的棉裙。她看着萧承渊毫无血色的脸,心头沉甸甸的。
这七日的精心调养,不过是让他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内里依旧千疮百孔,如同在悬崖边行走。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对他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和巨大的风险。
她默默地从旁边固定的小药箱里取出一个温热的暖手铜炉,用厚布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萧承渊盖着的锦被里,轻轻放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边。又拿出另一个装着温水的皮囊,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些,她才在软垫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身体却依旧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张随时准备离弦的弓,警惕着身边人任何一丝不适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