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燎原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稠冰冷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镇北城上空。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高耸的城墙和冰冷的旗杆,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呜咽。
城墙上,黑甲卫如同冰冷的雕塑,钉在寒风中,甲胄上凝结着白霜,唯有手中紧握的刀枪,在稀薄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
目光所及,城外三十里,那三千铁鹞子驻扎的黑石堡方向,一片死寂,却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无声的丶令人窒息的压迫。
王府大殿内,炭火依旧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轻响,却驱不散那份源自石阶之下丶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刺骨寒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丶令人绝望的死寂。
萧承渊静静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身上覆盖着数层厚重的貂裘,却依旧无法阻挡那从他体内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丶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冷。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金,嘴唇是深不见底的青紫,眉梢鬓角覆盖着厚厚的白霜,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都带着冰蓝色的寒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那只紧握着苏半夏的手,冰冷僵硬,指节泛着死气的青白。
苏半夏跪坐在他身旁,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
她的脸色比萧承渊好不了多少,苍白如雪,嘴唇干裂无血色,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殿内的暖意迅速蒸干,留下淡淡的盐渍。
那双曾经清亮如寒潭星子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影,如同濒临枯萎的花瓣。
丹田深处,金针渡厄反噬留下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持续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她所有的感知,都死死凝聚在指尖搭着的那条微弱脉息上。
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
九阳续命丹霸道的药力如同一头被困在冰封峡谷中的怒龙,在萧承渊枯竭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却一次次被那跗骨之蛆般的蚀骨寒毒死死压制丶消耗。
每一次药力与寒毒的猛烈冲撞,都让萧承渊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也牵动着苏半夏几乎要碎裂的心弦。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施针了。
玉髓金针在她指间闪烁着温润而决绝的光芒,每一次精准刺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她引导着药力,护住那摇摇欲坠的心脉,疏通着被寒毒冰封的细微经络,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用自己最後一点生命力,艰难地维系着那随时会熄灭的星火。
孙仲景如同幽魂般守在一旁,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看似专注地递上温好的药汤和干净的布巾,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迟缓。
他眼角的馀光,如同淬毒的蛇信,不时扫过苏半夏惨白的脸和萧承渊那死气弥漫的面容,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一丝更深沉的恶毒。
快了……快了!只要再拖上一时半刻,药石无灵!这镇北城的天,就该变了!
“药!”
苏半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头也未擡。
孙仲景慢吞吞地将一碗温热的褐色药汁递过去。
苏半夏接过,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强忍着丹田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扶起萧承渊沉重的头颅,用木勺撬开他紧抿的青紫色薄唇,将药汁一点点渡入。
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大半,真正咽下的少之又少。
苏半夏的心沉得更深。寒毒侵蚀之下,吞咽的本能都在消失。她咬咬牙,正准备如之前那般含药强渡——
殿门外,一阵沉重急促丶带着金铁摩擦声的脚步由远及近,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
赵铁鹰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一身戎装染满风霜,甲胄上还带着未化的冰凌,脸上胡茬虬结,虎目赤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王爷!苏姑娘!”
赵铁鹰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悲愤,“贺兰峰那狗贼的同党,趁夜射上城头的!圣旨……圣旨到了!”
他的目光扫过石阶下气息奄奄的萧承渊和形容枯槁的苏半夏,巨大的悲愤几乎让他目眦欲裂!
他猛地展开那卷明黄的绸缎,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王萧承渊,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拥兵自重,抗旨不遵,擅杀天子钦差鹰扬卫指挥使贺兰峰!形同谋逆!罪无可赦!着即褫夺王爵,废为庶人!北境军务,暂由鹰扬卫副指挥使刘琨接管!北境诸军,见此旨意,当即刻擒拿逆贼萧承渊及其同党,押解回京!若有违抗,视同谋反!株连九族!钦——此——!”
诛心之言!夺命之旨!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大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