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上了一丝医者应有的关切:“心口闷?是闷痛,还是心悸?”
“也说不上来……”萧承渊虚弱地摇头,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脆弱又无助,“就是……像压了块石头,喘气……有些不顺……”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体似乎不堪重负般微微向後靠去,气息也变得短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若是之前,苏半夏定会立刻紧张地为他施针顺气。
但此刻,她冷眼旁观,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这“病症”发作得太巧,太具目的性。
更重要的是,他此刻的脉象——在她刻意留意之下——虽然依旧沉伏凝涩,代表寒毒的那股阴冷滞重感也清晰可辨,但代表心脉气血运行的几处关键脉位,却并无明显阻滞或急促紊乱的迹象!
这与他描述的“心口如压巨石丶喘气不顺”的症状,根本对不上号!
他在装!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苏半夏心底轰然炸响!一股被愚弄的恼怒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更深的好奇与警惕。
她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上前一步,伸出手指,作势要搭上他的腕脉:“我再为你诊诊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腕皮肤的刹那,萧承渊按在心口的手忽然无力地滑落下来,身体也猛地一歪,如同脱力般软软地倒向苏半夏这边!
“唔……”一声压抑的丶饱含痛苦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事发突然,苏半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沉重的上半身带着灼人的热度,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她的怀里!一股混合着淡淡血腥味丶草药味和一种独特的丶如同冬日松林般冷冽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苏半夏身体骤然僵住!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紧实滚烫的肌肉线条,感受到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肩背。
他的下颌几乎蹭到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药味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抱……抱歉……”萧承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虚弱丶气促,带着浓浓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却“虚弱”地发着抖,非但没能离开,反而似乎将更多的重量压在了苏半夏身上。
他的脸颊甚至无意识地在她颈侧蹭了蹭,那滚烫的触感让苏半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萧公子!你……你坐好!”苏半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羞恼,她猛地用力,几乎是半推半扶地将这个“虚弱”得过分沉重的男人重新按回靠枕上。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手臂紧绷的肌肉,那蕴藏的力量感与她认知中的“病弱”形象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萧承渊被“安置”回去,微微喘息着,脸色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次倒像是真的用力过猛憋出来的),眼神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深深的歉意,湿漉漉地望着苏半夏:“对不住,苏姑娘……方才……方才不知怎地,眼前一黑,浑身便没了力气……没……没撞伤你吧?”那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怒火,退後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无辜”与“虚弱”的俊脸,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无妨。”她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弯腰捡起刚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空药碗,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公子体虚,还需静养。若无其他‘不适’,我便先去处理药草了。”她刻意加重了“不适”二字。
“有劳姑娘费心……”萧承渊虚弱地应着,目光追随着她转身的背影,直到她快步走到屋角的药柜前,背对着他开始翻找药材,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眼底那层温顺丶无辜的脆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馀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成拳的左手——那掌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丶仿佛错觉般的金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在粗糙的棉被上摩挲了一下,感受着体内那被强行压制丶与蚀骨寒毒进行着无声拉锯的磅礴力量,以及……方才撞入那温软怀抱时,鼻尖萦绕的丶带着清苦药香的独特气息。
一丝极淡丶极隐秘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紧抿的唇角漾开,转瞬即逝。
苏半夏背对着床榻,手指机械地翻动着药柜抽屉里的干药材,心神却全然不在其上。身後那道看似虚弱丶实则如同蛰伏猛兽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
装病?他到底想干什麽?
身份成谜,重伤中毒,却又身负如此诡异的力量……
他掌心的微光……是幻觉吗?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
他留在谷中,是真的无力离开,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个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神医谷避世多年,师父云游未归,谷中只有她一人。而这个被她在雨夜捡回来的男人,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不知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流。
她必须弄清楚!
苏半夏的目光扫过药柜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密封的紫砂小罐。
罐子里装的,并非治病救人的良药,而是师父早年采集炮制的一种奇物——“醉朦胧”。
此物无色无味,遇水即溶,服下後不会致命,却会让人陷入一种半梦半醒丶意识迷离的状态,极易吐露心声。本是师父用来对付某些嘴硬伤患丶套问受伤缘由的非常手段,她一直觉得有违医道,从未用过。
指尖在冰冷的紫砂罐壁上停留片刻,苏半夏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她无声地将小罐取出,藏入袖中。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鸟鸣清脆。
竹屋内,药香弥漫,气氛却沉凝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个在明处扮演着脆弱无害的病患,一个在暗处悄然布下了试探的网。信任的薄冰之下,暗流汹涌,猜忌的种子已然破土,正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