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行……”苏半夏蹙眉。药若无法入腹,再好的方子也是徒劳。
她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汤,又看看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一个念头闪过。她放下药碗,再次打开那个古朴的牛皮金针卷。
细如牛毛的金针在灯火下闪烁着柔和而纯粹的光泽。苏半夏凝神静气,拈起一根中等长度的金针。
她俯身靠近,左手拇指轻轻按压在男人下颚与耳垂之间的一个凹陷处——颊车xue。
右手持针,针尖精准地刺入xue位,动作快而稳,几乎没有滞涩感。金针入xue寸许,她手指拈动针尾,以极细微的幅度轻轻提插拈转,手法娴熟流畅,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针感透入,昏迷中的男人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含糊的咕哝,紧咬的牙关竟真的微微松开了一条缝隙!
苏半夏眼神一亮,立刻放下金针,端起药碗。
她用小木勺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放在唇边小心地吹凉些,然後趁着牙关松开的间隙,迅速将药汁喂入他口中。
另一只手则轻轻托住他的下颌,指尖在他喉结下方的廉泉xue上不轻不重地一按。
“咳…咕…”喉结滚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呛咳,那勺药汁终于艰难地滑了下去。
成了!
苏半夏精神一振,如法炮制。每一勺药汁都吹凉,每一口都需配合金针刺激颊车xue开阖牙关,再辅以廉泉xue的按压助其吞咽。
整个过程缓慢而费力,需要她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懈怠。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滴,顺着她白皙的侧脸滑落,她也顾不得擦拭。
一碗药喂完,苏半夏如同打了一场硬仗,後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空碗,擡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
就在这时,榻上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比之前清晰许多的闷哼。
“嗯……”
紧接着,他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蝶翼在挣扎。
在苏半夏屏息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一夜丶曾爆发出骇人凶戾的眼睛,竟缓缓地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依旧是涣散的丶失焦的,如同蒙着一层浓重的雾气,在昏暗的灯火下缓慢地游移着,充满了茫然和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那目光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茫然地落在了苏半夏的脸上。
四目相对。
苏半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昨夜那冰冷刺骨丶充满审视与杀意的眼神,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她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手指悄悄摸向药箱里备用的银针,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然而,预想中的凶戾并未出现。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最初的茫然过後,似乎极其缓慢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清明。
他定定地看着苏半夏,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干裂灰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却只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凑近了些,凝神细听。
“……水……”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是了,重伤失血,又刚灌下辛热的汤药,必然口干舌燥。苏半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起身,快步走到水槽边,用干净的陶杯盛了半杯温热的清水。
她回到榻边,将男人沉重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一些,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男人的身体滚烫,隔着薄薄的中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苏半夏身体微僵,脸颊有些发烫,但她强自镇定下来,将杯沿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慢点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男人似乎听懂了,顺从地微微张开嘴。
温热的清水浸润了干涸的唇舌,他本能地丶急切地小口啜饮起来。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半杯水很快见底。
喝完了水,他似乎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头无力地歪靠在苏半夏的臂弯里,沉重地喘息着。
那涣散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脸,眼神里的茫然褪去了一些,却染上了一层更深丶更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苏半夏正想将他轻轻放回枕上,却见他眉头猛地一蹙,脸上瞬间褪去刚刚因饮水而泛起的微弱血色,重新变得惨白如纸。一声压抑不住丶饱含痛苦的呻吟从他紧咬的齿缝间逸出。
“呃啊……”
他高大的身躯在苏半夏的臂弯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
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额角丶鬓边涔涔渗出,迅速汇聚成流,沿着深刻的脸部轮廓滚落。紧抿的薄唇也失去了最後一点颜色,变得灰败。
“怎麽了?哪里痛?”苏半夏大惊失色,连忙扶稳他,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
指尖下的脉象瞬间变得狂乱!那原本沉伏凝涩的脉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封寒潭,骤然激烈地翻腾丶冲撞起来!
迟滞的凝涩感与那潜藏的刚劲搏动疯狂地绞杀在一起,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剧烈的震颤,仿佛他整个身体都在承受着无形的撕裂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