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几根相对粗直的木棍并排铺开,用麻绳飞快地捆扎结实,做成一个简易的拖板。
接着,她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将昏迷的男人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到铺开的油布上。男人毫无知觉的身体在泥水里拖过,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得罪了!”苏半夏低语一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将油布的四角牢牢系在拖板前端的两根主杆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拖斗。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两根当作拖柄的主杆扛在瘦削的肩头,腰背深深弯下,双腿蹬地,猛地发力!
“呃——!”一声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拖板纹丝不动,男人的体重加上泥水的吸附力,重逾千斤。
不能放弃!苏半夏再次调整姿势,将拖绳在手臂上缠绕了几圈增加摩擦,咬紧牙关,用整个身体的重量作为支点,再次发力!
这一次,拖板终于被她撼动,在泥泞中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向前挪动了一小截。
成了!苏半夏心头一喜,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调整呼吸,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用尽全力,每一步都在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丶歪斜的脚印。
粗糙的拖柄深深嵌入她单薄的肩胛,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狼狈不堪。沉重的拖板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又被紧随而至的暴雨迅速填满丶冲淡。
崎岖的山路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漫长。好几次,拖板陷入泥坑,苏半夏几乎要脱力摔倒。
她只能停下来喘息片刻,用手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然後再次弯下腰,用肩背顶住拖柄,发出小兽般不屈的低吼,一寸寸地将拖板从泥淖中拔出来。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脚下泥泞的路和被雨水冲刷得苍白一片的男人的脸。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不知走了多久,当那熟悉的丶掩映在几丛茂密湘妃竹後丶透出温暖昏黄灯光的竹屋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苏半夏几乎要虚脱跪倒。她几乎是凭着最後一点意志力,踉跄着将沉重的拖板拖到了竹屋那简陋却干燥的廊檐下。
“砰!”拖板前端重重撞在竹制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苏半夏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湿漉漉的廊板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拉风箱一样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丶衣角不断滴落,在身下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肩头被拖柄勒过的地方,衣服已经磨破,露出底下红肿破皮的皮肉,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得自己,喘息稍定,立刻挣扎着爬起身,费力地将昏迷的男人从拖板上挪下来。男人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倾倒的墙,沉沉地压在她纤弱的身体上。
苏半夏咬着牙,半背半拖,一步一顿,终于将他沉重的身躯挪进了竹屋温暖的门内,安置在她那张铺着干净稻草和粗布床单的竹榻上。
“呼…呼…”苏半夏扶着竹榻边缘,大口喘气,额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她迅速点燃了屋内所有的油灯和角落里的火塘,橘黄色的暖光驱散了屋外的阴冷和黑暗,带来一丝劫後馀生的暖意。
火光跳跃,清晰地映照出竹榻上男人的模样,比在雨夜泥泞中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他身上的玄色衣料早已看不出本色,被泥浆丶雨水和半凝固的暗红色血块浸染得斑驳陆离。
几处巨大的撕裂伤狰狞地暴露着,最深的一道从左肩胛斜斜划向後背,皮肉翻卷,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白肿胀,隐隐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茬。手臂丶腰腹间还有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渗着粘稠的血水。
他的脸上也沾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冻得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这身伤……”苏半夏眉头紧锁,眼底是凝重无比的神色。她迅速脱下自己湿透冰冷的外衣,换上一件干净的素色布衫,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她快步走到屋角,那里有一个用竹管从山涧引来的活水槽。她取过一个干净的陶盆,接了大半盆清水,又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抓了一大把白色的盐晶撒进去搅匀。接着,她点燃了药炉上的小炭火,将一个盛满清水的陶罐架了上去。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动作快而不乱。做完这些,她才端着一盆温热的淡盐水回到竹榻边。
她拧干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男人脸上的泥污和血迹。
温热的布巾拂过,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丶极其英俊却也极其苍白的脸。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如山脊,下颌线条刚毅紧绷,即使昏迷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峻与杀伐之气。
他的鬓角有些散乱,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更添几分脆弱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苏半夏的目光扫过他破碎衣袍下露出的紧实肌肉线条,以及几处明显是旧伤留下的疤痕。
这绝非普通人!她心中警铃微动,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当她擦拭到他左侧腰腹间一道较深的伤口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一个硬物。
她拨开被血块黏住的破碎衣料,仔细看去——伤口深处,赫然嵌着一小片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碎片呈三棱状,色泽幽暗,在灯火下泛着不祥的冷光。
“暗器碎片?”苏半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放下布巾,转身从墙边一个古朴的木药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牛皮卷。展开後,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丶细如牛毛的金针,在灯火下闪烁着柔和而纯粹的金光。
她拈起一根最长的金针,凑近灯火燎烤片刻消毒,然後屏息凝神,将针尖极其精准地探入那道伤口深处,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那片嵌在血肉里的金属碎片。动作必须快丶准丶稳,稍有不慎,就可能割断血管或造成二次伤害。
就在金针尖端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瞬间,竹榻上一直毫无动静的男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丶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
“嗯……”
这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嗥,带着沉重的痛苦和一丝不容错辨的杀意,惊得苏半夏手腕猛地一颤!金针差点脱手。她倏然擡头,对上了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