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位早些休息,明天我们就出发。”酒饭过後,陈管事领着几位客人到收拾出来的偏房落脚。
他是真的喝了酒,走路虚虚浮浮,像是半飘在了空中一样。
一旁有熟人要扶他,被他皱着眉推开,高喊老当益壮。
时漱雪一直目送着他走远,静静地注视着月色笼罩下的一角小院。
恍惚间她好像又能看到,再也看不到的娘的身影,站着,坐着,在树下,在廊间。
或许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娘也来过泊县吗?
若真是如此,她现在站的这一个位置,会是曾经娘站过的位置吗?
“时公子?”
“嗯?”时漱雪想得出神,听到声音时方才惊觉,回头看向来者。
看清是谁,她问道,“大人,有不妥吗?”
宁携玉摇头,“我见公子看得出神,我打扰你了吗?”
时漱雪听到接连两声公子不由得怀疑他是故意的,也故意暗暗呛道,“回大人,并无。”
“这麽生疏,”宁携玉没有什麽恼意,侧头看向另一角天边,“这件事实在要多亏公子。”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时漱雪收回目光。
“劳驾时公子,舟车劳顿还要跟我走这麽一趟。”
“大人心系泊县,小民自然是要全心全力。”
宁携玉垂眸笑笑,晚风忽地吹过,他虚掩了掩单薄的披风,“早些休息,时公子。”
墨黑色的身影随着夜色一晃一晃,很快隐去。半晌,廊间望月的孤零背影才一动,迈着缓慢的步子朝远处去。
时漱雪才觉得有些凉意,抓紧了身上的披风。
衣摆随着健步如飞的动作在空中被翻扯摆动,从厅外直直朝着而来。
“哎呀,老是听到陈老念叨,今天终于见到了。”来人的衣着不凡,看上去有些滑头,但眼睛又眯成将近一条缝的形状,让人很难察觉到他心里到底在思量些什麽。
时漱雪很快认出是泊县县令崔禾,起身拱手行礼,“崔大人,冒然来访,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冒然不冒然,”崔县令呵呵两声,眼睛随着动作愈发眯起,反透出几分精明的味道,“久仰时公子大名,真是我泊县的大恩人哪!”
崔县令的目光扫过时公子的发冠,一直到履头上,又很快移到她的身後,似乎才发现了多馀的人影,“哦,这位是?”
“我的随从,”时漱雪微微侧头一瞥,面不改色地回道,“会叨扰到大人吗?”
崔禾摆摆手,重重地在宁携玉肩上拍了两下,“不会不会,时公子的人就是我崔某的客人!一会,我让人多做几道好菜,我们再好好聊聊,哈哈!”
话毕,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想到什麽,擡起手也重重拍了长雁两下。
嗯,这下对了,都有。
“大人!大人!别走这麽快呀!”
听到外面闹的动静,厅里的人都齐齐望了出去。
蓄着大把白色胡须的跛脚老人一瘸一拐,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一边喊一边大声喘着气。
崔县令笑着指他,“老季,你一把老骨头了,还走这麽快!”
季伯被上前的长雁扶着慢下来,借空用力咳了两声,“大人骇死老朽了,走这麽快,老朽看都看不见。”
“哈哈,”崔县令看着时漱雪,“你看这人,这是崔某的幕僚,叫老季。”
季伯朝她一拱腰,“时公子远到而来,季某马上吩咐下面的人,让他们今晚备上好菜好酒,好好给公子接风啊!”
“这泊县虽然地方是偏了点,但胜在山清水秀,好吃的东西可是真的不少。
就单单用夏天长的荷叶包着山鸡炖个把时辰,味道就是季某少时游历时从未在别的地方吃到过的。
还有每年府里大人都会特地叫人去新酿的梅子酒,清清甜甜的最是开胃,晚上在後院设宴,月亮映在酒盏里面,就像河里一样清透!”
“你说这月亮在酒里,和在河里有什麽区别?”
长雁闻言动作一滞,擡头看向月亮,一面走近一面回道,“他胡编乱造的吧?”
宁携玉轻笑一声,“我也觉得,有什麽发现了吗?”
长雁颔首,又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我刚刚在外面听到有人说,崔禾下令今晚闲人不能出入西边的後院。”
“他要见客?”宁携玉下意识道。
“不清楚,”长雁摇头,“不如我去绑个人来问问?”
宁携玉闻言白他一眼,“你直接把崔禾绑过来不就得了?”
“……可以吗?”
宁携玉默了一瞬,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褶皱,“去听听是什麽尊贵的客人,需要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见。”
月光晒在宁携玉歇过的石凳上,镀上一层蒙蒙的白,远处,烛光透过糊着油纸的木窗,在院中投下一角小小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