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是上京正月极为寻常的一日,天冷风硬,滴水成冰。
完颜冽撩开绣帘,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梅香扑面而来,园中几株梅树皆是枯枝卧雪的模样,这香气来自博山炉中的香片。
乐昌公主虽已离开汴京十年,却依旧保留着在汴京时的习惯,平素以调香,品茗,书画来消磨时光。
完颜冽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拔步床前。
锦被中的大昭第一美人,光艳动天下的乐昌公主不知是做了什麽梦,蛾眉微蹙,樱唇轻嘟,一副委屈幽怨的娇俏模样极是惹人怜爱,完颜冽端详片刻,伸手按向她眉间。
乐昌觉浅易醒,被一根冰凉的手指触到,瞬间一个激灵便睁了眼。一看完颜冽坐在床边,她立刻下意识地去掩住敞开的寝衣,挺直腰身坐了起来。
“遮什麽遮,”完颜冽故意拨开她衣领,瞅着她香颈上的红痕调笑道:“老夫老妻,你哪儿我没见过。”
乐昌窘然低头,愈发把领口掩的更紧。
完颜冽的手停在她的香肩上,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郎主下旨,让你五哥把那些汉臣的家眷都送到上京来。我让他将你女儿也一并送来。”
乐昌听到前半句已经心如擂鼓,听到後半句更是愕然怔住,瞪大眼睛看着完颜冽。
完颜冽盯着她的反应,“怎麽,你不情愿?”
乐昌立刻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我怎会不愿!我日思夜想,便是想要见到阿圆。只是……只是阿圆自小体弱,又习惯了江南气候,只怕来到上京会不适应。”
完颜冽不以为然道:“阿圆纵使娇气,又如何比得上长公主千金玉体,你这朵金尊玉贵的大昭牡丹,不也照样在北地开的灿烂娇艳,艳压群芳?”
乐昌心里如被刀刺,却面带微笑道:“阿圆来了,住旁边的春序园可好?”
“你看着安排便是。”完颜冽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对了,你可知今天是什麽日子?”
乐昌心乱如麻,那有心思去陪他猜测今夕何夕,只能嫣然一笑应付道:“是王爷送我一份大礼的好日子。”
完颜冽摇了摇头,“不全是。十年前的今日,你三哥将你送到我的大帐里。”
乐昌脸上的笑容有微不可见的僵硬,为了掩饰,扭脸去系腰间丝带。
那时,她是地位尊崇的天之骄女,大昭帝国的长公主,即便艳名远播也无人敢觊觎她的美色,直到北戎大军兵临城下,兵马大元帅完颜冽向皇帝讨要她。
她早已嫁做人妇,有夫有女,完颜冽提出这种要求,无非是想要羞辱大昭君臣。而她的皇帝三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江山,心惊胆战地去青城求和,顺便把灌醉了的她送到了完颜冽的大帐里。
完颜冽身为北戎皇子,手握重权,并非没见过美人,可十年前见到乐昌的那一幕,却是此生最难忘的一副画卷。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她的美,汴京盛産牡丹,她便是最华美艳丽的那一朵。
完颜冽将她的脸蛋掰回来,仔细查看她的神色,“辞忧,你和徐修做了九年夫妻,跟我已有十年整。不知我在你心里,可抵过了他的位置?”
这句话,其实去年此日他便打算问她,想想又觉得失身份,可是忍了一年到底还是想要听听她怎麽说。
乐昌没有立刻作答,美目含情望了他片刻,方才说了三个字,“何须比”。
“他出身高门,原本也有鸿鹄之志。尚公主便绝了宰辅之路。我生育阿圆伤了身子,从此不能生养,他惮于我的身份,又不敢纳妾。仕途和子嗣都被我所误,不免心生怨恨,其实早与我貌合神离多年。我跟了王爷之後,三哥便从宫里挑了四个美人送他,听说第二年便得了三个儿子。”
乐昌说到这里,讥诮地勾了下唇角,柔声道:“而王爷对我的好,却是实实在在十年如一日,上京除了皇後,无人比我更尊贵。辞忧并非石人心肠,此生除了阿圆,王爷就是我最亲的人。”
完颜冽听到这一番话,畅快至极,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所以本王把阿圆接来,圆你心愿。”说罢起身走出暖阁,吩咐外间的人,“王妃醒了,进去侍候吧。”
静候在外间的奴仆们开始有了动静,金娘子的殷勤叮嘱透过珠帘传进来。“王爷路上小心,雪还未化。”
金娘子一家人都是完颜冽的家奴,对他忠心耿耿。乐昌自打进入王府,一言一行都在她的眼皮之下,公主但凡有些异常举动,金娘子都会报之完颜冽。
今日的乐昌显然有些不对劲,完颜冽走後,她心神不定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金娘子忍不住数次用目光窥探,乐昌觉察之後,只当做没看见,打起精神夹起香片放进香球,吩咐侍女春萍道:“你去丽云堂,让郦家小娘子送些香片过来,另外再送一些年轻小娘子们喜欢用的香膏唇脂。”
她稍作停顿,故意唇角含笑,露出欢喜之色,“过一段时间,我女儿就要来了。”
原来如此。金娘子先是一愣,转瞬便笑起来,言不由衷地上前恭喜。
乐昌柔声道:“烦劳你带着下人去把旁边的春序园收拾一下,该准备的东西都备齐。”
金娘子连声答应,立刻去前厅调派下人。
支开了金娘子,乐昌提着香球走进东侧的书房。她将这间书房布置的和宫里一样,端坐其间,时常会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依旧是汴京皇宫里的天之骄女,帝国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