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波澜壮阔的一生,在漫长的岁月面前,不过也是沧海一粟。
“你有没有想过,等贺问洲老到牙齿都掉光了,各种心血管疾病丶器官衰老显现,连晒太阳这样的事都无法陪着你的时候,会不会後悔?”
舒怀瑾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如果只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扼杀这份勇敢,才应该懊悔一生。”
舒宴清考虑了太多现实的元素,从未想过,原来这题的解法不在于未知的虚构困境。
在世俗所定规则的围剿之下,他早已不再具备浪漫主义的观察力。
舒怀瑾的话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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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宴清在米兰只待了两天,陪着舒怀瑾从头到尾地排练了几场,期间三人一起用餐,气氛虽不如从前,却比那晚剑拔弩张好了不少。公司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不便久留。
他答应帮舒怀瑾暂时先瞒着长辈那边,等时机合适了再告诉他们。
解决了後顾之忧,舒怀瑾便一门心思全耗了练习上。演出当天,三千多人的大厅只来了不到两百人。甚至比不上前一日当地小乐团的演出声势。
大家在後台得知除了贺问洲引过来的人脉,其馀的票几乎没卖出去,心头说不丧气是假的。但脸上并无灰心之色,微笑着鼓励对方。
“没事,毕竟是东方的冷门乐团,前期没怎麽宣传,能到两百人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没有在国内的观衆多,大家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认真对待每一场演出。”
深酒红帷幕降下,舒怀瑾和一衆师姐们在各自的位置站定。她们身着统一风格的掐腰玉兰缎面晚礼裙,每个人身上的款式不尽相同,有的是一字肩长裙,有的在裙摆位置做了花苞的形状,有的则在头饰上增添了细节区分。
洁白的灯光自舞台的不同位置洒向中间,明暗交错,带有强烈的东方色彩。
《萨拉萨蒂——流浪者之歌》序奏由梁莹用小提琴的低弦声音独奏,她微阖着双眸,清冷如水的面庞神色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悲悯,开篇之际,一名吉普赛人在辽阔大地上漂泊无依的画面,自脑中跃入眼前。
紧接着,梁莹身侧的两盏顶光灯次第点亮,由舒怀瑾和赵师姐接应的第二把丶第三把小提琴旋律悠然呼应。
舒怀瑾负责强奏部分,赵师姐则缓拉弓弦,配合弱奏部分。
三道如风声般的旋律穿耳而过,缓转幽怨,又夹杂着一丝对未来的希望,如同离开家乡时,母亲在耳畔温柔的低语,将人一下子从流浪的凄苦里,拉回了儿时的欢声笑语里。
团队全员啓奏时,节奏忽然变得明快奔放,观衆们刚代入的情绪,瞬间抽离,自音乐中,联想到有关吉普赛人的文献记录丶历史常识,将流浪与文化和民族传统不自觉联系起来。
语言有壁垒,音乐无国界。
这首曲子作为小提琴合奏表演的难度系数较高,不仅考验每一位表演者的技巧,更需要团队整体对音准丶节奏的精准把控,因此,很少会有团队在大型演出中选择。
台下的观衆们屏息凝神,有的拿出手机,记录了其中爆发力最强的狂欢阶段,发布在了TikTok上。
大厅二楼的观景包厢内,贺问洲点着雪茄,沉着的目光完全被舒怀瑾吸引,连烟灰燃至堆积都忘了抖落。被一旁的Sanders笑着提醒,“贺先生,上好的雪茄,被你浪费了。”
坐在他身边的是位生物制药企业的创始人,资金增值爆涨後,迅速拓展商业领地,做起了全球的顶奢酒店丶航空生意,今年花了不少钱打点各个党派和资本,大有要竞选南部地区洲长的意思。
喻尧刚于几分钟前通过秘密关系网查出确切动态,不敢耽误,耳语汇报给了老板。
贺问洲在此之前并不知晓,否则也不会和敏感的人物扯上联系。
但他们此前已经签订了四亿美金的合作订单,无法及时抽身,只能祈愿Sanders时运不济,资本干不过平民。
贺问洲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轻擡食指,将雪茄前端的灰烬抖落,露出里头猩红的火舌。
通常情况下,雪茄均匀燃烧後的状态应该是仅有一圈红热色彩,从而慢慢品出里头的烟草风味。今日格外反常,烟灰遮掩之下,竟藏着一小簇杀气腾腾的火苗。
他轻蹙眉梢,装似无意地说,“今年这批雪茄口感不行,抽起来少了些松木味。”
Sanders长腿搭着,“雪茄火候欠佳,我看台上的乐团倒是不错,将来全球巡演,说不定能超过Wiener,成为新的国际摇金树。”
贺问洲端着从容的笑,话语毫无破绽,“我在这方面没有什麽经验,还得麻烦你引荐。”
“贺总客气了。”
合奏结束後,下一场是京北剧院舞团的芭蕾舞剧目《葛蓓莉亚》,蹁跹如蝶的芭蕾舞女演员们身姿轻盈,效果虽然还不错,但中规中矩,没有太多新意。
Sanders对这支舞团并无太多兴趣,“听说贺总有意捧一位艺术缪斯,不知道是刚才的哪位佳人?”
这是在悄无声息地试探他。
今非昔比,数月未见,Sanders的立场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一旦沾染上政治,牵扯的利益便不再干净。
他们都需要抓住对方的把柄。
贺问洲下颔绷得很直,黑眸辨别不出情绪,唇角略擡,“舞团的一个女孩。”
Sanders端着老钱家族的标准笑容,“上心了?”
有备而来的一句话,让贺问洲顿生警惕。得亏剧院里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仗着信息差散播谣言,否则,此刻暴露在外的便是舒怀瑾。
贺问洲浑不在意地将雪茄杵灭在白砂石上。
“打发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