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秀儿越发焦虑,她起身走到窗前,屈指敲了敲窗沿。
几声轻响在滴答的雨声里并不明显,然而宋砚雪几乎是下一瞬就望了过来。
昭昭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坐在床上的秀儿。
她想说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为难对方,两人的视线在雨幕里轻轻一碰,宋砚雪明晰地点点头,便让出道路让一行人过去。
刘瑜喜上眉梢,弯腰作了个揖,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朝里边跑。
雨越下越大,刘家距离穿花巷子有半个城的距离,前头已经耽搁了许久,昭昭守在门口,一个问题都没问,收下红包就放行。
门口堵了七八个健硕的儿郎,都是刘瑜的兄弟和友人,乍一见昭昭这样好颜色的女子,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几人推推攘攘的,眼看着就要将她挤倒。
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拽住昭昭的手腕,以身体作为抵挡,护着她远离纷杂的人群,退到空地上。
宋砚雪白玉般的面庞沾上一层薄薄的雨水,乌黑的眸子里湿气弥漫,愈发鲜活动人。
他认真地打量她,凑过来低声道:“今晚我到你房里,记得等我。”
昭昭头皮一紧。
之前宋砚雪来过几次,每回都是所有人睡下後来,所有人醒来前回去。
有一次若不是第二日起来闻到那股独特的馨香,她甚至不知道他来过。
突然让她等他,那必然不是简单的睡觉了……
这几天两人相安无事,她还以为宋砚雪忘了,没想到竟一直记着,他倒是一天都等不得,秀儿出嫁当日便来提醒她。
握在腕骨上的手力道加重,带着隐隐的强势,昭昭只得抿唇道:“……好。”
馀光飘过一抹红色,在衆人欢乐的簇拥下,刘瑜那边牵着秀儿上了花轿,吹锣打鼓声渐渐远去。
门口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动静,在张灵惠过来之前,宋砚雪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略微发白的脸,放开牵着她的手。
“你们俩愣着干嘛,快走,那边在催了。”张灵惠扬了扬手,招呼两人跟上去。
刘家准备得十分周到,体谅张灵惠行动不便,特地雇了辆马车接送几人一道去刘府吃席,就跟在送亲队伍後面。
马车里,昭昭坐在张灵惠身边,听见她既伤感又欢喜地说:“没想到刘瑜那小子收拾起来一表人才,先前秀儿上轿子时他还护着秀儿的头,可见是个细心的後生,秀儿嫁过去便可以享福了,我肩上的担子便松了一半。”
说到这,她盯了宋砚雪一眼:“过几个月你就满二十了,寻常男子这个年岁孩子都会跑了,你那个同窗,叫什麽来着,哦顾瑨,都生两个了,就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王媒婆都找我说多少回,再拒绝下去便伤情分了。等会试以後,你不准再推脱,也给我相看个媳妇回来。”
虽然宋砚雪名声不大好,还与宋家分了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门小户的人家并不清楚勋贵圈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宋砚雪长得极俊,还中了举,因此王媒婆没少帮着说亲,都是些小百姓家的女儿。
宋砚雪一个都不愿意见,说是不想分心。
张灵惠倒不急,若是她儿子中了进士,到时候什麽样的婚事没有?
外边锣鼓喧天,吵闹声震耳欲聋,宋砚雪其实没听清她说什麽,只看见他娘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心里还在想昭昭方才的反应,莫名的烦躁,便一昧道“娘说得是”。
张灵惠不由露出欣慰的表情,只要他这边松口,那边就好办了。
昭昭一路都未开口,自住到宋家她还没出去过,正好坐着马车,可以顺道看看沿路的景致。
她攀着窗户,薄纱滑落,露出一小截羊脂玉般的手腕,眼睛不住地流连在两道店铺,心想以後若是卫嘉彦纳她,她有了私房钱,也想开间铺子。
马车摇摇晃晃,车壁上的红绸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鲜红的颜色覆盖双眼,又随风逝去。
昭昭眨了眨眼,视线忽然落到不远处惨淡的白色队伍,同样是吹落打鼓,那声音却是刺耳而悲戚,伴随沉重的哭声。
天色灰蒙蒙的,两只队伍狭路相逢,白与红交织,莫名有几分诡异。
细雨被狂风卷积着吹进马车里,夹带一张白纸,还未飘落便被张灵惠眼疾手快地扇了出去。
“晦气!”
她使劲甩了甩手,生怕沾上不吉利,连忙带着昭昭坐到另一边去,车窗骤然关上,马车里顿时一黑。
两只队伍擦肩而过,在车窗彻底落下之前,昭昭馀光扫见一个白衣少年发了疯般在雨中狂奔,看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大概这个年纪的都是这般随心所欲,不喜家中管教,昭昭收回目光,背靠到车壁上养神。
在刘家观了礼,用过宴席後,宋家三人坐着马车原路返回,张灵惠眼睛红红的,一头扎进屋子里,看起来十分舍不得秀儿。
宋砚雪面上看不出什麽波动,淋了一天雨,他身上不可避免沾染尘土,宴席上的酒菜味亦令他难以忍受,此时回到家中立刻钻进厨房烧水准备沐浴。
昭昭受张灵惠影响,也有些伤怀。
天边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她正准备关门,吓得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四周狂风大作,一股大力从门外袭来,斜飞的雨点飘进眼里,她揉了揉,睁开眼时面前悄无声息站着个人,浑身充斥着阴森冷气。
“小羽,你怎麽来了?快进来。”
昭昭去拉他没拉动,留意到他一身缟素,腰间还系了根麻绳时,指尖顿时颤了颤,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强自镇定下来,手指不受控制地掐紧掌心,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翁动的嘴唇,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冻结。
“世子……遇害了。”
昭昭双腿发软,登时跌坐在地,雨水飞溅,很快将她下半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