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靛蓝叶该收割了,孩子们挎着竹篮来帮忙,指尖染得蓝蓝的,像戴了宝石戒指。萧砚之在田边支起石臼,捣靛蓝叶的声音咚咚响,蓝汁顺着石缝流进陶缸,像淌了缸的天。“南境老农说要加石灰水,”谢清辞往缸里撒石灰,“这样蓝汁才定得住色。”旁边的蔗田正在收割,轧蔗机的轰鸣声混着捣靛蓝的咚咚声,像支热闹的秋曲。
染坊的染缸排了两排,货郎曾孙女带着徒弟们染新布,今年的花样添了“茶蔗纹”,茶芽缠着蔗茎,在蓝布上像活了一样。“谢先生说这布做茶袋正好,”她举着布在风里抖,“装茶时,蓝布衬着绿茶,好看。”轧花机转得嗡嗡响,混着靛蓝籽滚了满地,孩子们捡起来装在蓝布兜里,说要明年种出会变色的棉。
老秀才的学堂里,新添了“染学”课。女先生用靛蓝汁在宣纸上画山水,说“这蓝色里有天光,有河影,还有草木的魂”。孩子们学着用染过的棉线编手链,蓝线缠着茶褐线,像把茶园和靛田系在了一起。墙上的《蔗田图》旁又贴了《靛染图》,画里的晒布架上挂满了蓝布,像晾着片蓝天,有个孩子偷偷在画里添了只蓝尾巴的松鼠,正叼着块蔗糖往布堆里钻。
入冬时,染坊的火塘烧得旺,蔗渣当燃料,火苗带着甜香,把染好的布烘得暖暖的。货郎曾孙女带着徒弟们做“蓝布棉鞋”,鞋面用靛蓝布,里子塞着新弹的棉絮,说“萧先生说这样又暖又防水,孩子们踩雪不冻脚”。谢清辞来取给学堂做的桌布,见她们往鞋底纳桑枝纤维,忍不住笑:“你们这是要把地里长的都缝进鞋里啊?”
散兵的药铺新制了“蓝棉药包”,用靛蓝布缝的小袋子,装着炒焦的茶渣和桑白皮,说是能暖肚子。“清辞说这布透气,比麻布强,”他的女徒弟往药包里填药材,“去年用麻布包,药味散得快,孩子们总喊没效果。”萧砚之送新劈的桑木来,看见散兵正往药包上绣桑叶纹,忍不住打趣:“老东西,现在倒讲究起好看了。”散兵往他手里塞了块靛蓝染的手帕:“比你强,上次用靛蓝汁给孩子们画脸谱,染得洗不掉,让人家爹娘找上门来。”
除夕夜的篝火旁,孩子们穿着新做的靛蓝棉衣,像一群小蓝鸟。货郎曾孙女教他们跳《染布舞》,动作模仿着染布丶晒布的样子,蓝布衣角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深浅不一的光。散兵端来的“蓝桑酒”,用靛蓝叶和桑椹酿的,蓝盈盈的像夜空,孩子们捧着陶碗小口抿,舌尖沾着蓝,笑起来像开了朵蓝花。
谢清辞靠在萧砚之肩头,看戏台上演《靛蓝记》,演的是他们种靛蓝时的模样。演员们穿着蓝布衣裳,在台上模仿捣蓝汁的动作,咚咚声敲在木台上,倒让谢清辞想起去年萧砚之为了赶制染缸,在木工坊里忙到深夜,手指被木屑划破,染缸的桑木底上,至今留着点暗红的血痕。“你看,”他碰碰萧砚之的手背,那里有块新添的茧,是搭晒布架磨的,“当年的靛蓝籽,如今都演成戏了。”
萧砚之握紧他的手,往他嘴里塞了块“蓝蔗糖”——用靛蓝汁染过的蔗糖,蓝得像块宝石。“不止戏台,”他望着远处的靛蓝田,雪落在干枯的叶梗上,像给土地盖了层蓝绒毯,“这颜色早就钻进日子里了,染布能蔽体,入药能治病,就连孩子们的笑,都带着点蓝。”
风穿过染坊的晒布架,带着雪的清冽和靛蓝的涩香。箭楼的布袋又鼓了些,里面添了靛蓝籽丶染蓝的棉线丶绣着桑叶纹的药包丶还有块蓝蔗糖。布袋晃啊晃,里面的根脉顺着靛蓝田的垄丶蔗田的沟丶茶园的坡蔓延,在山坳里种出蓝,在河畔染出天,把那些年种下的草木,染成了能映透岁月的光。
葡萄藤的枯枝上,稻草人换了靛蓝染的衣裳,手里举着染布杆和茶篓,笑得比染坊的牵牛花还灿烂。谢清辞看着萧砚之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他当年说“日子会像靛蓝染的布,越洗越有味道”,原来真的不是虚话。如今新染的布叠着旧染的,新酿的酒混着旧茶的香,像他们的日子,蓝里藏着绿,甜里裹着涩,再也分不清哪缕是风,哪缕是光。
“明年,教孩子们种油菜吧。”谢清辞说,嘴里的蓝蔗糖慢慢化了,留下满口的凉。萧砚之往他嘴里又塞了块,糖渣沾在他嘴角,像落了点星光。“好啊,”萧砚之的声音混着靛蓝香漫过来,“用南境的种,北境的土,开出能铺满地的黄。”
藤叶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晃,像岁月轻轻盖下的新印章。这印章里,有更辽阔的靛蓝田,更饱满的蔗茎,更青翠的茶园,有来自四海的草木,还有两个相守的人——他们早已和这片土地长在一起,像靛蓝融在水里,守着薪火,等着後来人,把这日子,一年一年,染得更鲜亮。
立春刚过,试验田的油菜籽就醒了。去年从北境换来的种子冒出嫩黄的芽,像撒在土里的碎金子。谢清辞蹲在田埂上扒开冻土,萧砚之跟在後头撒种,竹瓢里的籽圆滚滚的,落在土里就扎了根。“北境老农说油菜耐冻,”谢清辞往土里埋了把蔗渣肥,“用这个当底,开花时准能压弯枝。”旁边的靛蓝苗刚冒尖,紫莹莹的像裹了层霜,孩子们挎着竹篮来帮忙捡石子,喊着:“谢先生,等油菜开花了,我们来捉蝴蝶!”
农学堂的山长带着学子们搭蜂箱,新做的蜂箱用桑木拼的,萧砚之帮忙刨的板,说“桑木不招虫,比杨木结实”。“清辞先生说今年的蜜蜂要喂点茶蜜,”山长往蜂箱里铺棉絮,“这样采的油菜蜜更甜,还带点茶香。”旁边的晒蜜架搭好了,竹条缠着蓝染的棉线,像架起了片金色的网,孩子们跑着玩“追蜜蜂”,衣角扫过竹条,带起串金黄的花粉飞。
散兵的药铺新添了“油菜药”的抽屉,南境老郎中正在教徒弟们辨油菜叶。“这叶子焯水了能治便秘,”他用竹刀切碎叶片,清苦的气味漫出来时,引得药铺的鸡直啄食,“清辞说的法子,比大黄温和。”谢清辞送新摘的靛蓝叶来,看见散兵正往药罐里加油菜籽,忍不住笑:“老东西,去年还说菜籽当药引是胡闹。”散兵翻个白眼,往他手里塞了块桑椹膏:“比你强,上次用油菜叶喂蚕,蚕吐的丝黄不拉几的,还说是新花样。”
老秀才的学堂里,孩子们在学写“菜”字。当年的女先生用毛笔蘸着油菜汁写,说“这字头上是草,底下是采,草木能让人采得温饱,才是真菜”。墙上新贴了《花海图》,画里的油菜田黄得像海,谢清辞在旁放蜂箱,萧砚之帮忙扶晒蜜架,远处的靛蓝田青得像绸,孩子们的墨笔在画角添了只追蝴蝶的蜜蜂,倒添了几分野趣。
入春时,油菜田铺成了金毯,花枝在风里点头,黄灿灿的花攒得像堆星星。试验田的蜜蜂嗡嗡地闹,钻进花里就不见了影,养蜂的孩子们挎着竹篮来取蜜,指尖沾着蜜,黏糊糊的像裹了层糖。“萧先生说油菜花蜜能腌茶,”领头的孩子举着蜜罐往茶篓里倒,“去年的茶太苦,加了蜜准好喝。”田埂上的牵牛花缠上油菜杆,紫的丶蓝的,和黄花挤在一起,像给菜田系了条花围裙。
纺织坊的货郎曾孙女带着徒弟们做“菜花布”,用油菜花粉混着靛蓝染,织出的布黄里带点青,像春天的田埂。“清辞先生说这布做春衫正好,”她举着布在阳光下看,“透气,还带点花香。”旁边的纺车转得飞快,棉线缠着油菜杆纤维,织出的布带着点脆劲,孩子们抢着拿去当风筝面,放得比蜂箱还高。
农学堂的山长带着学子们做“菜籽油茶”,把新榨的菜籽油拌进春茶末,煮得咕嘟响。“清辞说这油茶冬天喝暖身子,”山长用竹勺舀着茶,油花浮在表面像碎金,“去年的蔗香茶太甜,这个能解腻。”谢清辞蹲在旁边看,见学子们往茶里加桑椹干,就笑:“你们这是要把四季都煮进茶里啊?”
散兵的药铺新熬了“菜花膏”,用油菜花蜜和靛蓝叶熬的,金灿灿的像琥珀。“老郎中说这膏能润唇,”他的女徒弟往小瓷瓶里装,“学堂的孩子们背书冻裂了嘴,抹点就好。”谢清辞送新取的蜂蜜来,看见散兵正往膏里掺棉籽油,忍不住打趣:“你这药越来越像蜜饯了。”散兵翻个白眼,塞给他块油菜花粉糖:“比你强,上次用菜籽油炒菜,苦得孩子们直喝水,还说是清热的。”
老秀才的学堂里,孩子们在学唱《菜花谣》。当年的女先生用油菜杆做成笛子吹,调子跟着风飘到菜田里,正在割蜜的谢清辞和萧砚之就跟着哼。墙上的《靛染图》旁贴了《花海图》,画里的孩子们在追蝴蝶,菜花间藏着只偷蜜的松鼠,是学子们添的,倒添了几分活气。
小满时,油菜开始结籽,豆荚鼓鼓的像串小月牙。试验田的蜜蜂还在忙,只是不再往花里钻,改成绕着豆荚飞,孩子们说它们是在“看自己的劳动成果”。萧砚之在田边支起榨油机,木柄压下去时咯吱响,金黄的菜籽油顺着竹槽流进陶缸,香得满村的狗都直摇尾巴。“清辞说菜籽油能当灯油,”他擦着额头的汗,“比棉籽油亮,还没烟。”谢清辞往缸里加了把茶末,打算做“油茶皂”,闻言回头笑:“去年你还说菜籽油只能炒菜,现在倒成了宝贝。”
粮仓旁的油坊堆起了油菜籽,麻袋鼓鼓的堆了满地的金元宝。纺织坊用菜籽油浸棉线,说能让线更韧,货郎曾孙女举着浸过油的线在风里抖:“清辞先生说这样织出的布不容易破,做孩子们的衣裳正好。”轧花机旁的竹匾里,棉籽混着油菜籽,被孩子们捡去种在窗台,说要让屋里也长出春天。
散兵的药铺後院,油菜杆晾成了干。南境老郎中正在教徒弟们用油菜杆编药晒架:“清辞说这杆透气,晒茶药正好,还带点香。”谢清辞送新榨的菜籽油来,看见散兵正往药柜里摆“油菜籽药”,忍不住笑:“老东西,现在见啥都想当药。”散兵往他酒杯里倒了点新酿的菜花酒:“比你强,上次用油菜花粉染布,染得像块烂泥,还说像夕阳。”
学堂的孩子们在画《春景图》,用菜籽油调颜料,画里的油菜田黄,靛蓝田青,茶园绿,棉田白,倒像把天地的颜色都收在了纸上。女先生在旁题字:“春风又绿江南岸”,笔尖的墨里掺了点蜂蜜,写出来的字带着点润,像沾了晨露。
入夏时,油菜田的空地里种上了芝麻,苗矮矮的像片绿绒。试验田的桑树枝被孩子们剪了枝,说是给油菜茬当肥料,“谢先生说桑枝烂在土里,明年的油菜准长得更旺”。竹架上的牵牛花爬到芝麻苗上,紫的丶蓝的,缠着绿茎开得热闹,倒像给芝麻田戴了串花项链。
散兵的药铺新制了“芝麻油菜膏”,用芝麻粉和油菜籽油熬的,黑亮亮的像绸缎。“老郎中说这膏能补钙,”他的女徒弟往陶罐里舀,“孩子们长身子,抹在饼上吃正好。”谢清辞送新摘的芝麻叶来,看见散兵正往膏里加靛蓝汁,忍不住打趣:“你这药都快成颜料了。”散兵翻个白眼,塞给他块芝麻糖:“比你强,上次用芝麻杆当柴烧,火星溅到染好的布上,烧了个洞,还说是新样式。”
老秀才的学堂里,孩子们在学做“油菜茶饼”,把油菜籽粉和秋茶末混在一起,压成圆饼。女先生说“这饼存到冬天,烤着吃又香又暖”,孩子们就学着在饼上印菜花图案,印得歪歪扭扭的,倒添了几分憨气。墙上的《花海图》旁贴了《榨油图》,画里的萧砚之正压着榨油机,谢清辞在旁接油,远处的芝麻田绿得像毯,有个孩子偷偷在画里添了只叼着油饼的山雀,引得大家直笑。
秋收时,芝麻田成了片黑珍珠,荚果在风里炸响,芝麻粒蹦出来像撒了把星。试验田的靛蓝正在收割,蓝汁顺着石臼流进染缸,和菜籽油的香混在一起,倒成了特别的秋味。农学堂的山长带着学子们做“芝麻油茶”,把芝麻炒香了磨成粉,拌进菜籽油茶里,说“清辞说这茶能抗饿,比单喝茶顶用”。谢清辞蹲在旁边看,见学子们往茶里加了点蜂蜜,就笑:“你们这是要把春夏秋冬都熬进茶里啊?”
纺织坊的货郎曾孙女带着徒弟们织“菜花芝麻纹”的布,金线缠着蓝线,像把油菜田和靛蓝田织在了一起。“谢先生说这布做茶席正好,”她举着布在阳光下看,“铺在桌上,像把春天请到了屋里。”轧花机转得嗡嗡响,棉籽混着芝麻粒滚了满地,孩子们捡起来装在小布袋里,说要当弹珠玩,滚得叮当作响。
除夕夜的篝火旁,孩子们穿着新做的芝麻油茶染的衣裳,像一群小彩蝶。货郎曾孙女教他们跳《打油菜舞》,动作模仿着割菜籽丶榨油的样子,衣角在火光照耀下,泛着金黄的光。散兵端来的“菜花芝麻酒”,用油菜花蜜和芝麻酿的,黄澄澄的像阳光,孩子们捧着陶碗小口喝,舌尖沾着香,笑起来像开了朵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