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上新来了个卖酸梅汤的摊子,木牌上写着“冰镇解暑”。谢清辞买了碗回来,倒在小瓷碗里放凉,再倒进布袋里的空蜜罐——那是去年装桂花用的,如今洗得干干净净。“给它们也尝尝冰甜,”她盖紧盖子笑,“这瓷罐隔热,省得糖布袋化得更快。”
萧砚之在院里劈柴,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直起身时,见布袋被晒得发烫,便摘下草帽给它盖上:“也给老夥计们挡挡日头。”草帽檐垂着根蓝布条,是谢清辞去年缝的,风一吹,布条扫过布袋,像在轻轻拍打,倒像是在哄着里头的物件儿睡觉。
老秀才带孩子们来院里纳凉,小姑娘们编了串茉莉花环,往布袋上一挂,香气顿时漫开来。“给布袋戴朵花,”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着脸说,“先生讲《楚辞》里说‘纫秋兰以为佩’,咱这茉莉也能当佩件呢。”老秀才捋着胡须笑,从袖里摸出张写着“夏安”的字条,“把这个也放进去,让日子安安分分过,比啥都强。”
糖画老汉的担子上添了新花样,用白糖画了只蝉,翅膀薄得透亮。“给布袋配个新伴儿,”他把糖蝉递过来时,蝉翼还微微发颤,“这蝉活在夏天,正好陪布袋听蝉鸣。”谢清辞把糖蝉放进布袋,正挨着那片梧桐花,糖光映着紫花,倒像是把夏天的颜色也收了进去。
暴雨来得急,谢清辞慌忙把布袋往屋檐下收,却见里面的小海螺滚了出来,在积水里转了个圈。她弯腰去捡时,发现螺壳里蓄了点水,晃一晃,竟真像听见了浪声,比去年王伯孙子说的更清晰些。萧砚之搬着缸子来接雨水,见她捧着海螺笑,便说:“这雨水里带着新荷的香,接半缸存着,明天给布袋里的物件擦擦灰。”
雨後的夏夜格外凉,蝉鸣也歇了些。谢清辞坐在藤架下摇蒲扇,萧砚之端来盘刚摘的葡萄,青绿色的粒儿还挂着水珠。“给布袋留两颗,”他挑了最圆的塞进布袋,“这葡萄得挂到秋里才甜,先让老夥计们认认模样。”谢清辞忽然发现,野枣藤上结了几颗青枣,像缀着的小翡翠,她摘了颗最小的放进布袋:“这是头茬果,虽还酸,可带着劲儿呢。”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灯笼在雨雾里晃成团暖光。“今儿在墙根捡了个蜗牛壳,”他从怀里摸出个螺旋形的小壳,“这壳儿硬,能给布袋当小摆件。”萧砚之接过蜗牛壳,往里面塞了点晒干的荷叶末:“让它也沾点夏荷的清气。”
夜深时,月光又爬上藤架。布袋里的茉莉花开得正香,混着酸梅汤的凉丶葡萄的清丶青枣的涩,像把整个仲夏的滋味都揉在了一起。谢清辞摸了摸布袋底,那里的补丁被雨水浸得软了,青麻线和蓝棉线缠在一处,倒像是日子自己在打结,把这些细碎的甜,一个个系得牢牢的。
白露这天,葡萄藤的叶子开始泛黄,野枣藤上的青果却红透了,像挂了串小灯笼。谢清辞踩着梯子摘枣子,萧砚之在底下接,忽然喊:“慢着,这颗枣子上有牙印!”他举起颗红透的枣,边缘缺了小口,齿痕浅浅的,像极了去年那颗野枣核上的印记。
“准是哪个孩子先尝了鲜。”谢清辞笑着接过来,往布袋里塞了颗最红的,“让老夥计们也尝尝自家结的甜。”布袋被枣子坠得往下沉了沉,里面的糖蝉早化得只剩点痕迹,倒像是给布袋染了层蜜色。
萧砚之翻晒今年的新谷,金黄的谷粒在簸箕里晃成浪。他抓了把塞进布袋:“这谷粒沉,能给布袋压惊,别总被风吹得晃悠。”谢清辞正把晒干的桂花收进罐,见他塞得满,便往里面放了朵干莲蓬:“这莲蓬空了心,能给谷粒当小枕头。”
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来送新做的月饼,酥皮掉得满纸都是。“这是‘自来红’,”穿蓝布衫的小儿子捧着块月饼说,“先生说里面的冰糖能化在心里,就像日子,得慢慢品才甜。”谢清辞把月饼掰了小块放进布袋,正挨着去年的栗子糕屑,新酥皮混着旧糕香,倒像是两年的秋意撞了个满怀。
糖画老汉的摊子前围了群孩子,他正用红糖画石榴,籽儿颗颗分明。“给布袋留个念想,”他把糖石榴递过来,红糖的甜香漫开来,“这石榴多子,寓意日子能像藤上的果,结得密密实实。”谢清辞接过时,见糖石榴的蒂上还沾着片桂花瓣,想来是从院里吹过去的,她小心地把花瓣也放进布袋:“让它给石榴当伴儿。”
更夫的梆子声里带了秋凉,笃笃,笃笃,像敲在落叶子上。他提着串晒干的山楂果来,红得发亮:“前儿上山摘的,比去年的更酸些,配着月饼吃正好。”萧砚之往布袋里塞了颗新收的核桃,壳上还带着绿皮的痕迹:“给山楂果当个硬伴儿,省得它总酸溜溜的。”
重阳节那天,谢清辞用新米蒸了米糕,上面撒着桂花。她切了一角放进布袋:“这糕得趁热放,凉了就不糯了。”萧砚之在院里插了茱萸,枝桠上还挂着露水,他折了小段塞进布袋:“这茱萸能辟邪,让老夥计们也安安生生的。”
孩子们提着纸鸢来院里玩,风筝线缠在了葡萄藤上。梳辫子的小姑娘跑过来,往布袋里塞了片风筝上掉的彩纸:“这纸能当衣裳,给布袋添点颜色。”谢清辞见彩纸上画着只蝴蝶,便笑着往里面放了片真的蝴蝶翅膀——是前几日在墙角捡的,金粉还没褪尽,“让它给假蝴蝶当姐姐。”
野枣藤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藤缠着葡萄架。萧砚之给藤子松了松绑,忽见布袋里掉出粒谷,滚到柿子苗根前,苗儿已长得比人高,枝桠上挂着几个青柿子,像藏着的小灯笼。“明年该给它搭个大架子了,”谢清辞蹲在苗前说,“让它也能结满果子。”
霜降前夜,谢清辞把布袋收进屋里,挨着竈膛。里面的物件儿又多了些:红枣丶谷粒丶莲蓬丶月饼丶糖石榴丶山楂丶核桃丶茱萸丶彩纸丶蝴蝶翅膀……她一样样数着,见萧砚之从瓮里舀了勺新酿的米酒,往空蜜罐里倒了点:“给老夥计们暖暖身子,这酒刚酿好,带着新米的甜。”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布袋被米酒的香熏得软乎乎的,像揣了团暖。谢清辞摸了摸布袋上的补丁,青麻线缝的地方又磨出了毛边,她找了段新的蓝线,像萧砚之当年那样,细细缝了几针。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在跟去年的补丁打招呼——原来日子就像这布袋,破了又补,补了又添新物件,看似乱哄哄的,却藏着数不清的甜。
冬至这天,雪下了整整一夜,葡萄藤和野枣藤都裹上了白绒,像两条睡着的银龙。谢清辞推开门,见布袋被雪压得往下坠,青布面变成了白的,倒像是穿了件新棉袄。
“快拿进来暖暖。”萧砚之接过布袋,拍掉上面的雪,里面的物件儿冻得硬邦邦的,那颗核桃滚出来,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响。谢清辞往竈膛添了柴,把布袋放在炉边烤,“让老夥计们也烤烤火,别冻着了。”
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来送冬至圆,糯米团子滚着芝麻,冒着白气。“这是‘团圆’,”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团子说,“先生说吃了它,日子就能团团圆圆的。”谢清辞把团子掰了小半放进布袋,正挨着那勺米酒,酒香混着米香,暖得人心里发颤。
糖画老汉的小徒弟踩着雪来,手里捧着个糖做的雪人,戴着糖帽子,举着糖扫帚。“俺爷说这雪人不怕冻,”孩子的鼻尖冻得通红,“能陪布袋过冬天。”谢清辞接过糖雪人,见它的糖眼睛是两颗芝麻,倒像是去年漏在布袋里的,她笑着把雪人放进布袋:“让它给老夥计们当守门的。”
更夫敲梆子路过时,胡子上结着冰碴。他从怀里摸出块冻得硬邦邦的梨,黑亮亮的:“这冻梨化了比蜜甜,给布袋留着,等开春解腻。”萧砚之往布袋里塞了把炒花生,壳子脆生生的:“给冻梨当个伴儿,都是耐存的物件。”
年关将近,谢清辞开始扫尘,把布袋里的物件儿倒出来清点。谷粒发了点芽,在布袋底结成了小团;山楂果干得只剩层皮,却还带着酸香;蝴蝶翅膀的金粉褪了,倒像是染黄了旁边的彩纸……最让人欢喜的是那颗糖石榴,虽化了大半,却在布面上留下圈红印,像朵永远开着的花。
“该添点新物件了。”萧砚之从箱底翻出枚铜钱,是今年秋收时在田里捡的,边缘还带着泥土的痕迹,“给布袋压压岁,来年更沉实。”谢清辞找出孩子们写的“福”字,红纸上的墨还新鲜,她叠成小方块塞进去:“让福气也住进布袋里。”
守岁夜,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布袋上的补丁也暖融融的。谢清辞往里面放了片柏树叶,萧砚之塞了颗蜜枣,孩子们争先恐後地往里丢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有纸折的小船,有布缝的小老虎,还有颗用红绳串的玉米粒。布袋被撑得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小世界。
大年初一的太阳升起来时,雪已停了,阳光照在布袋上,雪化了点,在布面上洇出片湿痕,倒像是布袋笑出的泪。谢清辞把布袋挂回藤架下,忽见野枣藤的枯枝里,藏着颗没被摘走的枣子,红得像团小火,她摘下来放进布袋:“这是去年的最後颗甜,得给老夥计们留着。”
萧砚之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过来,往布袋里放了个,白胖的饺子上还沾着点醋香:“让它们也尝尝年味儿。”风掠过藤架,带着雪的清丶饺的香丶枣的甜,布袋轻轻晃悠,里面的物件儿跟着动,像在互相拜年。
谢清辞望着布袋,忽然明白,它装的哪里是物件,分明是日子——春的芽丶夏的蝉丶秋的果丶冬的雪,都被它一五一十地收着,像串被时光串起的珠子,颗颗都闪着暖光。而那葡萄藤和野枣藤,缠缠绕绕地爬着,早已分不清哪是葡萄,哪是野枣,就像这日子,甜的酸的,都缠在一处,慢慢酿成了岁月的滋味。
往後的年月,布袋还会添新的物件:新的蝉蜕丶新的桂花丶新的谷粒丶新的雪……而藤架上的叶,落了又长,结的果,摘了又生,像在替布袋记着:那些藏在缝隙里的甜,从来都没走,只是换了而已。
别看现在的生活那麽美好,那麽其乐融融,恶战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