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票,机场,被撕碎的谎言
志愿填报系统关闭的最後一小时,韩风的鼠标在屏幕上悬了又悬。
张琦的消息还在不断弹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学长快填A大!我刚问了老师,你的分稳进!”“等我高三毕业就去找你,咱们约好的,你带我去你们学校参观一下!”
韩风盯着屏幕上“确认提交”的按钮,指尖冰凉。
他最终填的是A大,却在提交成功的瞬间,将手机里所有关于伦敦大学的邮件设成了已读。
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大忙人”。张琦约他去图书馆整理学习笔记,他说“亲戚家小孩要补课”;约他去球场打球,他说“马杨约了看画展”。最绝的是张琦拿着志愿确认表来给他看时,他捏着那张纸,眼神闪烁:“我跟你填的一样,放心吧。”
张琦当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卷毛蹭过他的胳膊:“就知道学长最好了。”
韩风的心脏像被那卷毛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其实张琦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韩风回复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语气里的敷衍像层薄冰,一戳就破。上次约好去拍毕业照,韩风说“临时有事”,他却在学校後门撞见韩风背着书包往车站走,背影仓促得像在逃。
那天他没追上去,只是站在香樟树下,看着韩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攥着给学长买的冰镇可乐,汽水顺着指缝淌下来,凉得像场梦。
出发去英国的那天,父母因为公司急事提前飞了,只留了张字条和一张电子机票。凌晨五点的机场空旷得发慌,顶灯的光惨白地洒下来,照得韩风影子发虚。他拖着行李箱走在值机柜台前,手机突然震得厉害——是张琦的电话,连震三下,固执得像他的人。韩风没接,直接按了静音,指尖却在关机键上悬了很久。
可刚把护照递给工作人员,身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喘息,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敲在心上:“韩风!”
他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原地,行李箱的滚轮还在惯性地转,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张琦穿着还没有换的睡衣,衣服领子歪在一边,领口沾着片草叶,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一缕缕贴在通红的脸上,鼻尖还在冒汗,嘴唇却抿得发白。
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是韩风藏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的日记,边角被捏得发毛,“伦敦大学”四个字被汗水洇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你要去哪?”张琦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跑太快,是因为胸腔里翻涌的东西太烫,烫得他嗓子发紧,“A大呢?我们说好的……你填的A大呢?”
韩风转过身,避开他的目光,盯着他校服裤腿上的泥点:“你怎麽来了?”
“我怎麽来了?”张琦突然提高了声音,空旷的机场大厅里,回音把每个字都砸得生疼,“马杨说你不对劲,说你这礼拜躲他躲得比躲老师还勤!我去你家找你,保姆阿姨说你要去英国了!要不是我翻了你书桌的废纸篓,要不是我认出你写废的草稿纸……”
他把废纸狠狠拍在韩风面前的柜台上,纸张发出“啪”的脆响,惊得旁边的值机人员擡头看。
“伦敦大学”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晕。“你说的‘再想想’呢?你说的‘跟你说的填的一样’呢?韩风,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韩风的脸瞬间烧起来,伸手去拽张琦的胳膊,力道带着急:“你别在这闹!”
“我闹?”张琦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韩风踉跄了一下,後背撞在冰冷的柜台边缘,疼得他吸气。“是你一直在骗我!从报志愿到今天,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血丝爬满了眼白,像藏着团要炸开的火:“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拿A大当幌子,等我傻乎乎地盼着我去找你,等我把我们的未来在本子上写了一遍又一遍,你早就在伦敦开始新生活了,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韩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泛青,“我爸妈……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又是你爸妈!”张琦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校服领口被他自己扯得变形,“你就那麽听话?他们让你去哪你就去哪?那我呢?我们在海边画的小人,你说要等我考A大,你答应等我毕业就一起去看日出……全是骗我的?全是你打发时间的谎话?!”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伸手攥住韩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捏碎:“你就这麽想甩开我?我到底哪里让你这麽讨厌?!是我太烦了,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回事?!”
“我没有讨厌你!”韩风终于擡头看他,眼眶也红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哽咽,“我只是……”
只是什麽?只是不敢告诉你,我怕跨国恋太煎熬,怕距离把我们磨成陌生人?只是不敢承认,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比谁都难受,夜里翻来覆去地想,要是能自私一点就好了?只是没勇气说,其实我更想留在有你的城市,哪怕被爸妈骂,哪怕未来不确定……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棉花塞住,闷得他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琦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最後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像结了层霜:“你连骗我都懒得编个像样的理由了,是吗?”
他猛地松开手,後退了半步,像是被什麽脏东西烫到,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早就该知道的。从你用女号逗我开始,从你总躲着我开始,你就没认真过。我对你来说,不过是高三无聊时的消遣,是你不想听爸妈安排时的借口,对不对?”
“不是的!”韩风终于忍不住吼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没有消遣你!张琦,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不想看!”张琦猛地别过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却梗着脖子不肯让眼泪掉下来,“你不是要走吗?走啊。伦敦那麽远,正好让你彻底摆脱我这个‘麻烦’,正好让你回到你爸妈安排的‘正途’上去!”
广播里传来登机提醒,甜美的女声一遍遍念着韩文的航班号。他看着张琦倔强的侧脸,看着他校服上沾着的学籍(大概是摔倒时蹭的),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拳头,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拉起行李箱,滚轮在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
“韩风。”张琦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冷,像冰锥扎进耳朵里。
韩风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你记住,”少年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现在虽然高一,我还有两年。两年後,我不管你在伦敦哪个角落,不管你变成什麽样,我都会找到你。”
他顿了顿,空气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然後,张琦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要刻进骨子里的执拗:
“到时候,别让我抓到你。”
韩风的脚步顿了顿,指节死死攥着行李箱拉杆,指腹被磨得生疼。
最终,他还是没回头,一步步走进了登机口,背影决绝得像从未留恋过。
直到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厚的云层,把那座城市远远抛在身後,韩风才靠在舷窗上,再也忍不住,任由眼泪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云层下方,那座熟悉的城市越来越小,小到看不见机场,看不见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看不见他站在原地,红着眼眶却不肯低头的倔强身影。
韩风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兽。
他以为逃离是最好的选择,却在飞机起飞的瞬间明白——有些羁绊,不是跨越大洋就能斩断的。
而张琦那句“别让我抓到你”,像个烙印,带着少年人最烈的执拗,狠狠刻在了他心上。
伦敦的雾再浓,怕是也埋不住这份狼狈的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