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圈
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凌晨三点的寂静时,俞萧正趴在ICU的玻璃上打盹。他猛地惊醒,额头磕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却顾不上疼——屏幕上的波形像条受惊的蛇,剧烈地起伏着,原本平稳的“滴滴”声变成了尖锐的长鸣。
护士台的铃声紧接着响起,走廊里瞬间涌来急促的脚步声。俞萧被护士拦在黄线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推开ICU的门,看着他们围在云蘅的病床边,看着有人掀开被子调整电极片,有人拿着注射器快步走向输液架。他的手指死死抠着玻璃边缘,指节泛白,直到听见护士低声说“心率在回升”,才发现自己早已屏住了呼吸。
“家属别紧张,是病人自主意识恢复的应激反应。”护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温和,“这是好事,说明他在往好的方向走。”
俞萧点点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医生摘下口罩,对着护士说了句什麽,然後转身朝门口走来。
“病人醒了。”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一丝欣慰,“意识还不太清醒,你可以进去看一眼,别超过十分钟。”
厚重的铅门缓缓打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扑面而来。俞萧的脚步顿在门口,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慌乱——这七天里,他设想过无数次云蘅醒来的场景,或许是愤怒的指责,或许是冷漠的沉默,甚至或许是根本不愿见他的决绝,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却连迈腿的勇气都没有。
“进去吧。”护士在身後轻轻推了他一把。
俞萧深吸一口气,走进病房。云蘅躺在病床上,眼睛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空洞得像口深井。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听到脚步声,云蘅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转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俞萧的心脏骤然停跳。
云蘅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他预想中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像退潮後的沙滩,只剩下被海浪反复冲刷过的丶平整的痕迹。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去挣扎,最终选择彻底放手的平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慌。
“云蘅……”俞萧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後只化作这两个字,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云蘅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俞萧以为他又要睡过去。然後,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微弱的气流从唇间溢出,拼凑成几个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字:
“我要退圈。”
三个字,像三块浸了冰的石头,重重砸在俞萧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说“好”,想说“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想说“就算退圈我也会陪着你”,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怎麽也说不出来。
云蘅的目光慢慢扫过他的脸,掠过他通红的眼眶,掠过他下巴上还没消的淤青,掠过他病号服领口露出的丶被海水泡得发炎的伤口——那是昨晚在海边拖他时,被礁石划破的。然後,他缓缓擡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攥住了俞萧的手腕。
那力道很轻,像羽毛落在皮肤上,却让俞萧的心脏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想回握,对方却已经松了手,指尖垂落回床单上,动作轻得像从未动过。
“我们两清了。”
这句话比刚才更轻,却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俞萧的心脏。他看着云蘅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灰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不清……”俞萧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急切的辩解,“云蘅,我们不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可以弥补,我能……”
“俞萧。”云蘅打断他,没有睁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这不能抵消你做过的事。”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像是在对抗身体的虚弱:“你用麦田威胁我出道,用奶奶的医药费绑架我留下,用醉酒毁了我最後一点体面……你让记者堵在医院走廊,让我奶奶被网暴,让我成了全网的笑柄,让我连活着都觉得累……”
“这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我知道……”俞萧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病号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弥补,我可以把俞氏……不,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我可以陪你回麦田,我可以……”
“不必了。”云蘅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丶近乎怜悯的疏离,“你有你的资本帝国,我有我的麦田。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以後也不会是。”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一缕微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出院後,我会带着奶奶回老家。娱乐圈的事,我不会再碰。你的道歉,你的弥补,你的太子爷身份,都与我无关了。”
说完,他再次闭上眼,侧过身,背对着俞萧,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场对话的结束。
俞萧站在病床边,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全身。他想伸手去碰,却又怕惊扰了对方,只能僵在原地,任由心脏被那股名为“绝望”的情绪一点点啃噬。
护士走进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时间到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