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别再……!
商应怀瞳孔一瞬涣散,再也发不出声音。
一切都按下静音键,只剩喉骨卡顿的一道脆响,把惊骇和错愕全部笼在里面。
舰艇路过了星云,光从舷窗斜切进来,舱壁流动着水纹。
像早春的冰面,被撞开第一道裂纹,春水流淌出。
冰壳被一点一点撞碎,水波在肌肤上泛滥丶摇晃,腰朝後反弯到极点,像一片月浮在水面。
星舰路过一颗荒芜的月亮,地表苍白,环形山沉默地凹陷。
直到陨石撞进来,撑开坑壁,而後滚烫的物质灌入最古老的陨石坑,倒灌进地核深处,漫过所有退化的地质层。
陨石往里探,摩擦出炽热的星火,把坑底烧成一片湿亮的釉面……月球在颤抖中完成了一次地质重塑。
时间在宇宙中没有意义。
商应怀忘了昨天和未来,被困在名为“现在”的牢笼中。
他才知道这半个月宁一有多克制,多温和。
如果不是今天,商应怀永远不会想到,重力也可以被调整丶被利用——他的身体离开休眠舱底部,短暂的漂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重落。
仿佛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商应怀正被爱审判。
重力再次改变,失重与下坠轮流交替,他被一遍又一遍地被推向极限,在又一次的失重里,他看到休眠舱的玻璃壁罩出现变化。
休眠舱忽然亮起暖色的光,内壁上,投下一个世界——
那是几个月前宁一给商应怀编写的解压游戏,名字叫模拟世界。
两个bug一样的小黑点还没有被清理,宁一之前把它们叫做“亚当”和“夏娃”。跟初次啓动相比,它们的移动速度更缓慢,并排走着,像人类在漫长的老年里时光中相搀扶。
系统日志显示:“亚当和夏娃度过了快乐的一生。”
商应怀眼前雾蒙蒙的,来不及看清,游戏画面切换成一座中型城市。
“您的身体反应,直接连接城市代码。”宁一说。
于是——
红绿灯的闪烁,被改换成商应怀心跳的频率。
脉搏一快,广告屏丶路灯丶粗糙建模的行人的腕表,也在同一频率闪烁;心跳一慢,信号就像溺了水,街道被静止的车流封死,游戏内的系统疯狂显示“扣分”。
当商应怀流泪丶释放,城市就下起暴雨。
雨水顺霓虹流下,每一道光都拖得湿漉漉的,映进舱壁——仿佛整片城市,随着他们的身体呼吸。
潮湿的空气湿漉漉的身体,打湿的布料贴紧皮肉,心与心之间只隔了一层皮肤的距离。
好像回到婴儿的时期,只能哭泣,蜷缩,渴望拥抱和安慰,可以肆意地展现脆弱。
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掌心传来乱蓬蓬的脉搏与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心脏共振。
上帝为人类降下过许多灭世的灾祸,陨石撞击丶洪水丶瘟疫;但在神话中,更多时候祂只需轻轻一挥,人类竭力建造的通天巴别塔就倒塌。
巴别塔会倒塌,文明会失落,语言会不再相通,这世上只有一种震颤,可以跨越生死丶种族丶信仰——
心跳,和爱。
商应怀不信神佛。
但这一刻脑海竟冒出一句:上帝……如果宇宙也有上帝,宽恕我堕落。
醉生梦死的交合丶无可自拔的沉溺,疯狂丶荒唐丶精神错乱,insanity——
在界域边缘,族群与生命外,以亿万年为单位记录时间的苍茫宇宙里,两个渺小的存在,燃烧着同一种疯狂。
“我把我的疯狂全部给你了。”
“我永不後悔。”
*
但梦是有期限的,需要醒来的。
星舰返航第八天,商应怀和宁一的宇宙航行彻底结束。但属于人类的迁徙还没有结束。
——通过边缘星系的媒体网络,智械帝国高调宣告了自己的成立。
舆论一天内瞬息万变,人们对所有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者,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首当其冲的,就是曾在中央星掀起风波的AI科研者——商应怀。
在某些人口中,商应怀终于从“人渣”变成了“人类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