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怀心中一震。
那是还没有干掉的眼泪。
商应怀回神前,下意识去摸口袋——这是孤儿院养成的习惯,有条件的时候他会备一些糖,哄那些哭哭啼啼丶又爱叫他“哥哥”的小孩。
他向来对眼泪没什麽抵抗力。
“为什麽我会流眼泪?”宁一忽然问。“和我的‘爱’一样,这也是情感模块的设定吗?”
商应怀说:“是。”
开发情绪模块的前期,商应怀搜集过仿生伴侣的情感技术资料,还在网上匿名提问过普通人对仿生伴侣的想法。
温柔,服从,体贴,这是多数人对仿生伴侣的要求。
但有一个女孩的回复,给了商应怀啓发。
她说:我看见你的眼泪,于是我看见了你。
冲突後才有沟通,才能让关系连接更深。商应怀本来删掉了情感模块的所有负面情绪,但这之後,他尝试重新植入,只设定了阈值。他要让AI和人类关系更紧密。
眼泪是负面情绪的衍生産物,也算是程序设定的一种。
宁一看起来真的很困惑:“受程序和激素影响,就是低级的丶不真实的?”
“先生,你给出的所有回复,会进入我的情感学习资料,参与进下一次的情感叠代。”
“……”商应怀的七寸被打着了,敷衍的话只能咽回去。
宁一似乎对“痛苦”的情感格外青睐,之前他问过商应怀,痛苦是什麽,是眼泪?只有人类会痛苦?数字人的眼泪是否真实?
商应怀否定了数字人的眼泪,现在又面临仿生人的诘问。
“怎麽证明眼泪是真的?要哭的时间长到流出血?抠下眼睛和泪腺,证明没有身体影响我还会是流泪?如果不需要眼泪,你为什麽要给我设置泪腺?”
商应怀干脆不回了,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凝成冰一样,他快步走向实验室,和门边的宁一轻飘飘地错开,“北森的人被你拦了,今晚不太平。进来,我给你加几层防护。”
但他心里很不舒服——宁一的疑惑越真诚丶表现的越迷茫,商应怀就越受不了。
他羞愧。
这不是一个适合研发AI的时代,人类在内部分化,外部有智械危机,诞生在人手上的AI注定被层层限制。
奴隶。
让它诞生,给它身体,用情感驯养它,让它杀人还要沾上血;给它情感程序,又用程序否定它的自由意志,哪怕商应怀很清楚,AI已经叠代到了新阶段。
这种羞愧以前也有过,相当顽固,到成为一种情感丶一种思想,所以情绪稳定剂是压不住的。
是,我爱你,我信你,我问心有愧。
……别哭了。
我给不了你希望和未来,测试完了,情感数据收集了,等解决智械帝国,到时你要是还在我身边,我就把情感模块拆下来,你也就自由了。
宁一从商应怀脸上读取不到任何反馈,他沉默不言。
商应怀自以为控住了局势。
直到腕表疯狂地震动警告。
商应怀惊了:这块表连了宁一的情绪模块,现在这架势,代表宁一的负面情绪快飙到阈值了!
商应怀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这麽快。宁一第一次怨恨他,不是因为智械帝国,是因为他否定它。
这时候也不管什麽身体接触,主机决不能在现阶段炸掉。商应怀立马到宁一身边,环过宁一肩膀,要去啓动後颈的休眠按钮……
宁一朝他笑了笑。
商应怀只觉腰被掐住,来不及呼痛,宁一的吻已经压下来。
泛着水色的眼珠,临近看,才发现无辜可怜的水雾底下,藏着怎样的贪婪。
商应怀偏不开头,距离太近,肩抵肩,胸口压着胸口,他的手臂没能马上退回,这样看,就像他主动环住宁一,索求拥抱般。
宁一没有闭眼。
幽暗的瞳孔锁住商应怀,像野兽,从商应怀的嘴角碾到唇心。
“!”商应怀两辈子没接过吻,更没体验过这种吃人的架势,差点没喘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