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位方丈送我的那本小字书,我已经抄了第三遍。
一开始我抄得像鬼画符,可我一遍遍地写,每个字都练很多遍,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後来就渐渐写得整齐了。
我不识字,不知道书里讲的是什麽,也不关心。我只是需要做这麽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又一遍抄完,我放下笔,搓了搓僵冷的双手,呼了口暖气,又重新提起笔。
这麽一小会儿功夫,砚台里的墨已经凝结了。我倒了点热茶进去,墨重新化开,我翻过抄满字的纸,在背面写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我已经很熟悉了,能够很流畅地写出来,因为我每天都写,每页抄满字的纸背後都写。
一个“想念”,一个“明尘”,一个“回来”。
我擡起头,却见春梨怔怔地盯着我,眼圈泛红。
我问她怎麽了。
她擦了擦眼泪,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骤然的温暖让我手指发痒。
她说:“殿下从来不生冻疮的,您这双手一直都爱护得极好……”
春梨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到如今快二十年了。她知道我冬天怕冷,向来把我照顾得极好。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生冻疮。
我怔愣地看着自己红肿得像小萝卜的手指,有的地方抠破後又结痂了,整双手十分不好看。
春梨带着哭腔道:“王妃又看不到,您何必自苦……难受的不还是您自己麽,奴婢求您了,王爷,对自己好一点吧。”
我茫然地看向她,原来我在自苦麽。
她越哭越大声。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哭了。去生上火吧。”
火炉重燃起旺盛的火焰,房中顿时温暖如春。她给我的手抹药,又趁机让我喝了碗药粥。
用过膳後我照例是难受了一会儿,恹恹地窝在床上发呆。秋观异过来找我说话。
自从他教我下棋失败後,他就发誓再也不踏足我的卧房。但他显然食言了,现在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王爷来抽一张,鄙人给王爷算算。”秋观异掏出一副纸牌,笑眯眯地对我说。
他之前弄出个轮。盘一样的东西,告诉我算命老准。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纸牌。我没有兴趣算命,缩在被子里恹恹地不语。
他笑容不变:“那我帮王爷抽。”
他摸了一张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哎!这是个好预兆啊!王爷现在正在受涅盘之苦,三个月後,局势必将明朗!”
我盯着他。
秋观异笑得更灿烂了:“王爷不信?王爷的正缘可不就是鄙人给算准的?王爷怎能不信?”
我沉默地垂下眼眸,秋观异又邀请我和他下棋。我照例是想拒绝,擡头又撞见春梨忧愁的目光,我便答应了。
我的手指肿痛得动不了,春梨便帮我落子。我的脑子木木的,不想思索,随意又胡乱地下着。最後是我赢了,秋观异一通恭维。
晚上楚彦来看我。
他给我带了些好看的小石头,一摞连环画。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哥,你要好好的。”
“北边攻势猛烈起来,华梁四郡估计就要失守,朝中已有部分大臣主和。”楚彦小心地给我手上的冻疮涂抹金疮药,低声说,“我和高毅在暗中活动了,哥你再等等,不出三个月,陛下必会安排使臣和谈。”
一阵风吹落了桌案上的纸张,楚彦放下药膏去捡。他的视线落在纸张上,顿住了。
“哥你……”他神情复杂地望向我,“你怎麽在抄佛经。”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摞正是我抄了好几遍的小字书,原来是佛经麽。也是,寺庙方丈送的,自然是佛经。
他快步走过来抱住我,语带哽咽:“你别这样,哥。”
又一阵风。
抄满小字的纸张打了个转,露出背面。
每张纸的背面都写着想念。
我怔住了。
正面是清规戒律,背面是三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