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身影
头等舱内,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檀木香交织的气息。苏言攥着背包肩带,指关节用力得微微发白。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男人,黑色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头微侧向舷窗。一道阳光穿过遮光板的缝隙,恰好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清冷丶矜贵,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苏言的心脏猛地撞击着胸腔,在过分安静的客舱里,那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尽快就座。”
“先生?”空姐甜美的声音近在咫尺,将他从失神中拽回。
“抱歉。”苏言仓促的别开来了脸,声音里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19A。”
“这边请。”
他是最後一个登机的乘客,几乎是刚在经济舱坐下扣好安全带,安全须知广播就响了起来。然而他的思绪却还没有跟上广播,而是固执地仍旧停留在刚刚那道身影上。
只是一眼,仅仅只是那一眼,那种刻入骨血般的熟悉感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动了沉静十年的湖水。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苏言暗暗攥紧拳头,疲惫的眼底闪过一丝执拗:等飞机平稳了,一定要再去确认一下。
“滴滴!”手机不识时务地弹出消息。苏言看着屏幕上那个让他不得不仓促赶飞机的‘罪魁祸首’,满心烦躁,直接关机。想起前一晚熬了个大夜,连做了两台手术,累的跟狗一样,结果今天一大早刚出了手术室,就被师傅齐远‘连哄带骗’,‘连踢带踹’地从医院赶到了机场。
“臭小子,你给我去好好听,这可是国际脑科专家的学术论谈,一般人我还不让他去呢!”齐远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依旧在耳边回响,苏言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傅手指点戳的力度。
“所以这跟咱俩不坐同一班飞机有什麽关系?”他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嘟囔着
齐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慢悠悠道“我要补个觉先!”
苏言哭笑不得,又故意问“那今天的论谈你不听了?”
“所以让你好好听啊!”齐远笑嘻嘻的拍了拍苏言的肩膀“好徒弟,任务艰巨,为师相信你”。
苏言只能无奈地认命,心里给这老顽童又贴了个“蛮不讲理”的标签。而此刻,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身体早就疲惫不堪,而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穿透隔帘,固执地望向头等舱的方向。
飞机从滑行跑道上划出,逐渐加速丶下一秒腾空而起。在升空的那一瞬间失重感猛然袭来,本就透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迅速沉入黑暗,迷迷糊糊中他昏睡了过去。然而睡梦中也并不能安稳,梦境中到处都是破碎的光影,而每靠近一隅,便避无可避的会看到哪其里不断翻涌着的压抑的过往,太痛,太痛了。
苏言挣扎着试图从那些压抑的梦境中脱身,可身体的疲惫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将他禁锢在梦魇之中,让他动弹不得,无法喘息。
“紧急播报,各位乘客朋友们,现在机上有一位病人需要医疗帮助,如果您是一位医生或护理人员,请马上与乘务员联系。谢谢!”空中的广播声突然响起,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苏言混沌的梦境。
苏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瞬间惊醒,他大口呼吸着,努力的去汲取从梦境中无法获取的氧气,然而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猛的起身,快步走向最近的乘务员,声音清晰有力:“我是医生,需要我做什麽?”
所有的疲惫丶杂念,在那一刻被职业的本能彻底覆盖。
他是医生,他要救人。
乘务长领着他疾步进入头等舱。只见一位面色惨白丶嘴唇发紫的中年男人正瘫在座椅上,呼吸微弱。
“有心脏病史。”乘务长语速极快,递过急救箱。
苏言脸上那点残馀的温柔倦意瞬间褪尽,眉眼间只剩下专注与冷静。他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听诊器精准落位,指尖感受着微弱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氧气袋!快!”他的指令简洁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氧气面罩迅速到位。苏言的手指稳定异常,轻柔却利落地为患者戴上,精准调节阀门,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患者面色的每一丝变化。
他取出硝酸甘油片,小心掰开中年男人紧咬的牙关。“舌下含服,快速缓解心脏压力。”
那个男人眉头始终紧锁着,双手紧紧握成拳。苏言将药片放好,轻轻拍了拍那只手背:“放松,没事的。”
医生的话总是带着点魔力,尤其是这样温柔好看的医生,于是那人紧握的拳头竟真的松开了些许。
苏言擡头看了眼乘务长,“帮我一下,让他平躺”他一边亲自上手,一边提醒道“注意头部放低。”
直到把人安放好,苏言就半跪在旁,指尖不断的按压着人中丶合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头等舱里除了那个中年男人困难的喘息外,再无声响,直到苏言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然後一滴一滴划过。
然後,他感觉到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下一秒他的眼皮缓缓掀开,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感觉怎样?能听到吗?”苏言来不及擦汗,低头询问
中年男人似乎还不适应开口说话,声音嘶哑道“晕…胸口闷…”
苏言微微松了口气,“别担心,我是医生。已经做了处理,放松,我在旁边,随时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中年男人虚弱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医生。”
直到飞机落地,地面的医疗团队冲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患者转移。苏言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下来。下一秒,他猛地想起什麽,转头看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空了。
阳光依旧落在那张座椅上,而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很绝望的窒息感。他来不及多想,抓起行李,撞开人群冲出机舱。行李被胡乱丢在候机厅里,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潮攒动的机场里狂奔,努力去寻找那个熟悉的,他思念了十年的背影。
然而直到他跑遍所有他能跑过的地方,直到他精疲力竭,满头大汗的站在偌大的机场里,举目四顾,却没有一个人是他熟悉的样子。巨大的失落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淹没了周遭所有声音。
十年,这样的事情在这十年间,已经不止一次的发生在他的身上。商场丶车站丶书店丶咖啡店丶机场丶甚至是酒吧。。。。。。。无数次,他都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每一次他都奋不顾身地追赶,可每一次也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人群深处,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捉弄。甚至于让他连认错人的机会都没有。
苏言有时候也会恍惚,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早就模糊了记忆中他的样子,不然为什麽明明那麽多次的遇见,都换不来一次的重逢,最终都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错过。
他站在原地,疲惫的搓了搓脸,再次擡头时,眼尾的猩红却更加醒目。就像一道永远无法结痂的旧伤,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执念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