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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第18页)

施颂真审视他:“说清楚些。”

“师父不会以为把我从奴隶笼里买回来,替我拍拍尘土,给我一口饭吃,就是对我好,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吧?您知道一个任人凌辱、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的奴隶最渴望什么吗?不是您心血来潮的关心,不是无关痛痒的施舍,而是权势、力量,是将那些欺辱我的人踩进泥里,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

夜弥天缓缓直身:“可是您呢?您既没有珍宝法器赠予,也没有仙门秘籍传授,只会带我吃喝玩乐,只让我修炼一些基本的养身功法,和养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给两顿饭就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没什么区别,就连‘婆娑万象’,也是我偷学而来的赝品……”

话到这份上,夜弥天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介意多说两句实话。

“真正能给我力量的人是魔族,是他们助我登上高位,拥有今天的一切。”

“所以你和魔族联手,要彻底扫除我这个障碍。杀了我还不够,连元神也要粉碎。”

施颂真平静说着,再次尝到了被背叛的切肤之痛。

回想她远去昆仑仙宗时,夜弥天长袖善舞,主动为她鞍前马后。他从一开始帮着处理一些宫中杂务,到后来将仙都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联络汇报,事必躬亲,一如既往的谨慎本分,不曾表现出丝毫不该有的觊觎僭越。

他用了五十年的时间一步步赢得众人的信赖,一点点获得代理仙都之权,却原来全是伪装。

直到此刻施颂真才看清,夜弥天的眼里竟藏了这么多的怨与恨。

五十年的蛰伏隐忍,真是难为他了。施颂真佩服。

“道法自然,见世间美好,方知何为‘婆娑万象’。你以前受过苦,心思太重,若我说不急于教你高阶术法,是为了洗濯你的心性,你定然不信。”

施颂真凝目,强忍住心口那丝异样的窒闷,“我再问你一句,魔族为何与你合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夜弥天抬起湿红的眼睛看她,一如多年前木笼子里那般惊惶破碎。

他问:“师父,你真的要杀徒儿吗?”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毫无疑问就是他。”穆元青诱导她,“如果想要离开这里,解开河神的诅咒,你必须再次爱上他。”

“不可能!”施颂真断然,“我不知道我会爱上什么人,但我显然不会爱上一只狐狸。”

施颂真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不代表她会想和一只不会说人话的狐狸互许终生。

“不是普通的狐狸,是狐妖。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已经具备了作为人的灵智,只是在装傻罢了。”穆元青说,“你可以帮他修炼出人形,到时候爱上他可能会容易点。”

施颂真怀疑看向床榻。白狐似是受了孟逢春的惊吓,从施颂真怀中跳下后,一直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你要是敢骗我,”施颂真声音柔和,“你就死定了。”

重新被两道禁制封印,失去十三岁后所有记忆的谢扶舟缩在床角。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天山,出现在这个客栈,但他认得榻上那柄纯钧神剑,也认得孟逢春身上的气味。

不会错的。从方才进来又出去的白衣青年身上,谢扶舟闻到了熟悉的妖血气息。

是天山白狐的血腥味,中间还夹杂着雪莲的淡淡香气。

“所以你是真实存在的吗?”施颂真辨认着孟逢春的眉眼,努力想从虚幻中辨认出一点真实,“你是真的回来了吗,逢春?”

不要给我虚无的希望又重新剥夺,不要回来后又再次离开我。

孟逢春没有回答,只是微俯下身,将施颂真抱住了。

还有比这个拥抱更充分有力的回答吗?距离得这么近,记忆中模糊的温度忽然再次具体,青年呼吸悠长而温暖,微微吹动了施颂真顶上翘起的乱发。这么真实的触感,怀里真切拥抱着的温度,真的会只是幻境捏造的虚像吗?

天山白狐从施颂真膝上轻盈跃下。剑灵和天妖越过施颂真的头顶,隔着一段距离冷冷对视。

第70章前尘(三)

天山白狐厌恶孟逢春。

按理说,孟逢春既是纯钧剑灵,谢扶舟便该有求于他。神剑剑灵是他绕过淳于意斩断契约的唯一希望。然而在看见孟逢春的第一眼,在目睹纯钧剑灵和施颂真亲密的每个瞬间,天山白狐的心头总会涌上一团暗火,烧得谢扶舟心头酸苦难言。

他厌恶纯钧剑灵,不仅是为了初见时孟逢春身上可疑的狐妖血气,更多出于直觉。这份直觉还告诉谢扶舟,孟逢春对他的厌恶同样只多不少。

如果谢扶舟敢向施颂真表露身份请求剑灵帮助摆脱契约束缚,孟逢春就敢在动手时“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已经入春,天山脚下皆是粉色的花海。桃花压满枝头,错落有致地落在青色田野中,给满是冷意的北境染上一抹春色。屋顶积雪消融,檐下垂落的茅草湿哒哒地滴落雪水。半跪在榻上的施颂真推开窗,苍青的山脊没于天际,终年不化的积雪在云山后若隐若现。

明明是陌生的风景,施颂真却莫名觉得亲切,仿佛早已在此生活了许多年。微冷的桃花香气浮动在鼻端,脚边传来柔软的毛发触感,是天山白狐绕着施颂真的腿蹭来蹭去。施颂真俯身,点一下白狐湿漉漉的鼻子。

“我想过很久,你那天为什么要抛下我。如果是为了救人,你死之后,反而有更多的鬼魂通过鬼道逃入人间。如果你真的想要镇压鬼修救下其他人,就不该选择这么轻易地去死。”

谢扶舟眼神落寞:“后来我想起你曾告诉我,芙蓉九剑前九剑,全是孟逢春传授于你,唯有最后一剑是你自创。”

能施展出万剑归一的不一定是施颂真,也有可能是孟逢春。重创的天狐跌跌撞撞回到天山秘境,在温热的泉水中浮浮沉沉,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如果施颂真是为了孟逢春主动让出身体,他竟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为这份“理所当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施颂真心头剧震!

如果说辛世恭前番言语暗示,在赤霄剑灵心中不过掀起轻微涟漪,埋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那么谢扶舟的质问,对施颂真而言绝不亚于惊涛骇浪!施颂真记起来了!她曾在梦妖幻境中见过谢扶舟的伤疤,确实是万剑归一没错。

所以施颂真先前从未怀疑谢扶舟“你曾在蓬莱给过我一剑”的说辞。除了她和孟逢春,施颂真没见过第三个会这招剑法的人。

她的心微微痛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背叛。前世施颂真熟悉的谢扶舟,是捉摸不定的风。有时他能容忍施颂真的恶作剧,细心妥帖地照顾施颂真的起居,怎么闹他都不生气。有时却会因为奇怪的理由单方面跟施颂真耍小性子,必须要施颂真多亲几下才肯消气。芙蓉剑素来迟钝,难以揣摩出这只狐狸的真实想法,索性不去猜。

但耐心温和也好,傲娇自负也罢,前世的施颂真从未见过谢扶舟这般脆弱痛苦的模样。明明是晴天,谢扶舟却好似站在一场大雨里,金色竖瞳里满是湿漉漉的疲惫,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

“十五年前,你是为了孟逢春才选择离我而去的吗?”“……师父?”

手中的灵刀化去,白妙愣愣向前。

她不擅长读书识字,儿时师父教她念诗,她总记不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师父便将她感兴趣的食物嵌入诗句中,做了些打油诗逗她开心。

只有师父知道这些打油诗。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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