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颜以则十岁那年,天有不测风云,来了一群魔修在他们村中大开杀戒。
那时正魔两道的战争已到尾声,三位魔尊被镇压,魔修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
本来屠戮一个村子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几魔打算一路杀一路修行,把这个凡人国度杀穿,他们的修为也能增长不少,却不想在这村子里遇上了个硬茬。
十岁的颜以则以小小的身躯,握着一柄凡铁抵抗魔修数个时辰,甚至途中还自主沟通灵力,做到引气入体。
所谓修真奇才,也不过如斯!
漱玉剑尊追击来此,刚好救下已有些不敌的颜以则,也救下了这片凡间界。
他素来不喜沾染因果,哪怕是他的同道好友,也多是自己贴上来追随于他。
可偏偏因果这事,本就玄妙,漱玉剑尊心念一动,便起了收徒的心思。
——这便是颜以则与漱玉剑尊注定的缘分了。
关于两人的师徒传奇,在灵网上随处可见。以漱玉的心性、眼界和地位,但凡换个时间地点遇到颜以则,都绝不可能动收徒的心思。
而颜以则遇到漱玉剑尊,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灵网上不知有多少天灵根的剑修嫉妒颜以则,嫉妒到眼红牙痒,发帖怒斥颜以则撞了狗屎运,自己上一定比他更强。
在容子倾看来,颜以则自己对这些言论或许也十分认同。
他敬爱他的师尊,珍惜这场师徒缘分,同时也因为被过于强烈的光芒照耀,而钉死在浓郁的阴影里,足足三百年之久。
梦里的颜以则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那对眼眸明亮而清澈,抬头仰望着世无其二的三界英雄,眼里晃动深深的孺慕。
乡野稚子以虔诚的姿态跪倒下来,像是在亲吻地上的尘土,又或是膜拜尊者的足尖。
低哑的声音从少年的喉咙口传出,并不清脆,反倒如同滞涩许久的罗盘,每一个零件的滚动,都带着岁月留下的震颤。
“不必了,仙师。”
颜以则道:“我不愿成为您的徒弟,只想做一介凡夫俗子,请您另收他人为徒。”
梦之所以为梦,便是经过幻想的美化,与记忆相悖。
漱玉剑尊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凡人拒绝,但他素来洒脱,讪讪摸了摸鼻子后,就大笑一声,御剑而去。
像是一片路过凡间的清风,什么都没留下,又卷动心绪的愁帘。
许久之后,跪倒的少年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仙师渺然离去的背影,露出苍白的笑容。
“……祝师尊,道途昌隆。”
烂泥手指一点,梦境至此消散无踪。
本相依然抱剑酣然而卧,拥着他人生第一把木剑,沉溺在没头没尾的梦中。
若是他这一生,不曾受到漱玉剑尊的点拨,或许他也会踏上仙途,独自走出村落,走出凡间,成为散修,又或是去往哪个宗门。
又或许他会终老村中,成为芸芸众生之一,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卧,在犬吠蝉鸣的瓜藤下,永远合上双目。
总也好过背着一身无法开解的罪恶,三百年不得安宁。
凡间的一切,在颜以则的生命里,占比实在太少,以至于他已大多都忘却,又似乎隐约能想起什么……
清风、田垄、喧闹的庙会、仙人一剑破空飒沓惊鸿的身影……
烂泥“心魔”自嘲般道:“就是这么点内容,他竟能翻来覆去,梦上百年有余。”
他淡淡道:
“他早已准备好赴死,本就天资不足,还心性不坚,能进阶化神已是侥幸。”
“他这一生都在退避,活着也没得几分欢愉,在心魔中死去又有何不好?”
“本还以为有个共谋者,可以共担罪责,可哪来那个共谋者?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人的过错罢了。”
“千寻既要离去,走向更好的未来,便也用不上他了。”
烂泥低笑一声,轻轻磨磋了下泥巴糊成的指尖,泥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少年洁净的脸庞上。
他叹道:“他累了,就让他睡吧。”
回忆的片段有一点长,蔚椋感知到危机稍减,便回复成人形,与容子倾并肩而立,后者静静看完回忆,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道:“他,累了?”
烂泥平静地点头,笑道:“显而易见,他已经很累了,他拒绝任何人救他。”
容子倾眉头皱得更紧,道:“那你是谁?你不是心魔……你就是颜以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