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吗?
可容子倾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就连现在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也在不停地质问他。
“你是谁?”
“是詹乐人吗?”
“你真的甘心成为虞醉归?”
就好像是他的体内,又孕育出了一个灵魂,在代替他自己,质问他的来处、他的归处。
又好像他从来不是一个分身……而是其他的什么,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存在。
是因为容子倾有一个,和他一样,同为分身的道侣吗?
所以这个人,才那么在意一个分身的命运,一个分身的自我?
即便他已经丑陋成这般模样,即便虞醉归都可能不屑这具身体……
詹乐人忽然佝偻起身子,瘫软了下去,他想要用什么捂住自己的脸,却连自己的“手”都不想碰上。
他低声道:“我是……我想,我是……我,我或许……也可以是……”
那个名字,那个词语就回荡在嘴边,可他说不出口,也听不清自己内心的答案。
突然,他发现眼前的容子倾眼眸极其晃亮,透着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詹乐人顿时灵感大作,飞快地回头张望,却只见一道毁天灭地的剑光迎头而来!
这一剑极快,极强,极烈,比蔚椋之前出过的任何一剑,都惊艳绝伦!
从悄无声息地出鞘,到杀机毕露地斩下,连一个眨眼的速度都比它慢了太多。
詹乐人的神识尚且还在扫荡远处被钉在墙上的蔚椋,嘴里说着自我的认知,下一秒,一切已不复存在。
那张臃肿而翕动的嘴,膨胀的肉。体与动荡的神魂,都在剑芒下散做一缕烟雾。
道场被剑锋破开,远处的墙壁被剑锋的余韵击中,轰轰隆隆地倒塌,成了断壁残垣。
整栋建筑再次发出濒死一般的震动,灰尘砖瓦从穹顶上零散落下。
道场的烟雾与魔气随着詹乐人的死亡,烟消云散。
仙宫突然一片清明,又狼藉遍布,在所有的崩坏与涤荡中,唯有容子倾完好无损地站在剑锋之前,站在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的剑修身前。
他的护盾上虽然沾满血液,层层叠叠的法衣也早已凌乱,脸上满是急汗与鲜血,手上还拿着个已经失去温度的断手……
可他的眼眸那是般清亮,懒懒地,明媚地,欣喜地看着他一剑动九州的少年,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便拥了上去。
远处被钉在墙壁上的本体被分身那一剑从墙上打落,稳稳一个下蹲,捡起落在角落的剑穗,仔细术法,将自己的狼藉与伤势统统修复。
只是破了个大洞的法衣却无法已寻常术法修补,估计又要花去他和容子倾不少飞升本,才能恢复成原样。
蔚椋有些许肉疼,想着过会儿便将此处所有修士的储物法器全部收缴,应当也能减少亏损,甚至小赚一笔。
他神色稍缓,使用障眼法,以灵力将法衣暂时修补整齐。
稍稍打点自己后,他将容子倾送他的月白剑穗挂回胸口,远远望向已经被分身抱入怀中的容子倾,加快步伐向那两人走去。
詹乐人被蔚椋一剑湮灭神魂,消失得非常彻底。
修真界的斗法就是这样,缠斗时打上个几个月不足为奇,真到了出奇制胜的时候,也只须这么一瞬间,便胜负落定。
容子倾自来到云水界后,不是第一次见证死亡。
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笔下角色的死亡。
更是他第一次,他在别人的肚子里,近距离感知生命的消亡。
容子倾窝进蔚椋的怀中,汲取那股淡淡的冰雪香气,来消弭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惆怅的些微情绪。
空气中零零碎碎得,还剩一点黑烟在四处飘飞。
容子倾的神识本就活跃,下意识地就捕捉到了它们。
然后有关于詹乐人的,尚且残存的些微回忆,便顺着神识,沁入了他的脑海。
有白衣飘飘的某位合欢宗的弟子,正抱着容颜姣好的粉发修士,巧笑夸道:“师弟,你叫乐人呀?这名字可真好听。”
也有幽昏的室内,缠绵的床榻,他被人抚摸脸庞,深情低语:“乐人,你身体好暖,真想死在你身上。”
还有他的师尊,轻抚他的长发,为他穿上合欢宗的服装,温声教诲:“乐人,入我合欢,只为合欢,不为合欢,享受这份欢愉吧,别为情爱所困。”她很轻,很柔地道,“为师总会护着你的。”
这些回忆散发着淡淡的暖光,容子倾看不清詹乐人的身影与样貌,仿佛这些记忆仅仅记录了那些萍水相逢,又真切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们。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回忆,是关于虞醉归的。
有詹乐人跪在本体的面前,被高大男人托着双手扶起,语调沉沉地告诉他:“不必事事过问我,往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不是虞家人,我不会管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