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境地,很多人会选择坐下等死,又或者直接自杀,这样至少还能在最后关头痛快一些,舒服一些。
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绝望中长时间忍受痛苦,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但祝回没有,他一直在走。
只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画面忽然变黑,随即传来重重坠地的一声闷响。
他一直走到自己清醒状态下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这种韧劲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徐寻月渐渐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救过一个特别顽强的小孩。
在待规划区那几年,他救过很多人,对方是求生意志最强的一个。
当时,所有救援队都是直奔A1区去的,他和他的队友也不例外,在最紧急的局面过去之后,才有零星几个人到A2区山崖下的平地转悠几圈。
因为A2区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
从山峰到山脚那么一大片,全都被灾变因子占据,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雾气,处于中间位置的哨所当然不可能幸免。
在灾变区里,会遇到的东西不止是灾变生物,还有被污染转化成灾变体的同类、随时可能出现的诡异天气和诡异磁场,原本一个小时就能轻松走完的路,要花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走出去。
所有人都认为,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哨所里的士兵是不可能从半山腰走到山脚下、走出灾变区的。
当年二十岁,刚从向导学院毕业的徐寻月也这么认为。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很确定自己体质的特殊性,只知道自己对灾变因子的抗性特别强,灾变因子在他身上比在他同伴身上难存活多了。
完成救援之后,徐寻月正和队友计划着下山,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生命气息。
一闪而过,来自A2区的方向。
他把这点告诉队友,队友却表示没感受到。
对此,当时的徐寻月考虑过两种可能:要么是那缕气息太过微弱,只有精神力最高的他感受到了;要么,就是他的错觉。
这两种可能都很好想,而绝大多数人在想到的那一刻就会靠本能常识之类的东西做出抉择。
那么危险,怎么可能有人存活呢?
就算有人,等你到了他还活着吗?
就算到的时候他还活着,你能保证把他安全带出去吗?
……
最重要的是,你能活着找到他吗?
问题太多。
换做别人,或许也就算了,可二十岁的徐寻月偏偏是有些不要命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刚从向导学院毕业,想得很少,做得很多。
又或许是因为一瞬间的不忍,和过去面对死亡时得到的不甘。
对奉山的支援是他毕业后的头几次行动,那时候他甚至一点名气都没有,但在短暂的衡量之下,他决定冒险。
冒险,一个对二十八岁的他来说有些遥远的词。
但他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为了不给队友增加负担,他只让他们去A2区管辖的山脚等待,自己一个人带着装备出发。
他甚至没有选择规规矩矩地下山、从A2区山脚慢慢往上走找人,而是背着枪翻过最高峰,直接进入曾经被A2区哨所保护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正确的选择都能等到好结果。
但幸运的是,那一次,祝回等到了。
从遥远而厚重的记忆之书中翻出一页,徐寻月终于在这一刻确定,自己确实是去过A2区的。
虽然是以翻山越岭方式,还只去了一小下,救完人就走了。
他也回忆那个被他救过的小孩的模样。
干裂出血的唇,苍白结痂的脸,因雪盲症而角膜浑浊、看不出颜色的眼睛。
像一片羽毛,抱起来很轻,实际却那么有韧性。
原来就是小时候的祝回。
关于这个,徐寻月在心底其实是有印象的。
只是过往太繁复,一些在他看来常规的、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被放在记忆的角落里积了灰。
而十二岁祝回惨兮兮的样子,和他二十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差了那么多。
脑海中的两种印象在这一刻缓缓重合,徐寻月想,自己确实很早就和自己的哨兵结缘了。
……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这个时候,记忆树叶的画面也已经重新亮起一会。
视野正好在慢慢转动,先左,再上,黑色的衣领出现了,曝光度极高的侧影也出现了。
徐寻月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被记录在小小的记忆树叶中,戴着防护面具,模模糊糊,蓝眼睛、高马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