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烧尽,留下光秃渗着密密麻麻血泡的头皮,面部的肌肉被大火燎得萎缩变形,血肉向外翻卷着黏连在一起,再难分辨出五官样貌。
这一幕猝不及防撞进任羡之眼中,他不忍直视,垂首别开了视线,胃里一阵翻涌。
倒是谢昭昭一瞬不瞬地盯着烧焦的尸首,她不光仔细地看,甚至还动起手来,抬指在尸首眉眼上轻抚。
她抚过他的眉心,抚过他的脖颈,又轻轻拉起他焦炭化的手掌。
她似乎一点都不怕他,将那盖住尸首的白布一寸寸掀开,视线不住流连,一双手从上至下摩挲了个遍。
直至任羡之等得浑身发僵,脊背渗出毛骨悚然的冷汗,谢昭昭总算重新将那白布盖回到了尸首身上。
她轻声道:“我可以将他带走吗?”
“……”
任羡之喉间干涩,眸中不掩震惊之色。
她想带走这骇人的尸首?
带到哪里去?
他不由沉默着滚了滚喉结:“太上皇驾崩乃国之大丧,此事非我一人能左右,死者为大,还望娘娘节哀顺变,让逝者入土为安。”
谢昭昭低着头不说话了。
便在任羡之心底发慌时,她倏而伸手:“解药给我罢。”
任羡之一怔,将药丸递上。
谢昭昭擦干净手上的焦灰,拿过解药吞服下去。
动作利索地让任羡之满心疑惑。
她问:“赵瞿生前可有对你嘱咐过什么?”
任羡之不作思考:“陛下让我照顾好娘娘。”
谢昭昭抬眸直直望去:“那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对吗?”
她语气平静,再无方才咄咄逼人之态,却叫任羡之更加恍然。
他喉间微哽:“是。”
谢昭昭转身便离开:“那你随我来吧。”
任羡之搞不清楚谢昭昭到底想做什么,直至她推开两仪殿的殿门,将地上赵晛的尸首大剌剌暴露在他眼前时,他心跳不禁骤停了一瞬。
任羡之面色一凛,下意识地蹲俯下身,将两指抵在赵晛颈侧探了探。
不出意料,赵晛已经没有了脉搏,尸身隐隐泛着凉意。
“是我杀了他。”
明明是弑君大罪,她神情平淡地却像是在与他谈论今日天气的好坏。
许是她太过镇静,倒让任羡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管赵瞿是因何禅位于赵晛,也不管赵晛到底是不是赵瞿的亲生血脉,总归如今赵晛才是一国天子,倘若赵瞿不在了,赵晛也死了,那越国朝堂必将大乱。
“既然赵家香火已断,我给你两个选择。”谢昭昭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说着,“要么我剥下赵晛的脸皮,以易容术制成人。皮面具,往后你便顶着赵晛的模样为君——你们两人的身形毫无二致,想必旁人是看不出差异的。”
“要么我仿照赵晛笔迹写下遗诏,将江山重归任家,立你为帝。”
她嘴上说着给他选择,但这两个选择于任羡之而言似乎并无不同,总归都是由他来接手这烂摊子。
他根本没得选。
此时任羡之方知谢昭昭那一句“那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作何用意,不由垂眸苦笑一声:“还请娘娘给我些时间。”
谢昭昭随手
抄起做木工的柳叶刀,蹲伏在赵晛身旁:“好啊。那你可要抓紧时间做决定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翌日,任羡之便给了谢昭昭答复。
他选择前者。
谢昭昭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先不提其他,倘若赵瞿和赵晛前后相继暴毙的消息传出,又拿出一道任命任家人为继帝的诏书,那任家必定会被世人诟病怀疑暗藏祸心。
她提前将赵晛的脸皮按照古籍上的方式剥了下来。
这是一道极为精细的工活,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还好她先前拿木雕苦练了一个月的技艺,本想着练好了手艺要将吕献的面皮削下来,也让吕献尝尝被扒皮抽骨的滋味。
谁料吕献烧死在了火海中,如今倒是便宜了赵晛。
待到任羡之拿到赵晛的面皮时,已是半月之后,这期间谢昭昭亲自给赵瞿办了丧仪,至于赵晛则以悲伤过度为由称病辍朝,倒是也瞒过了文武百官。
起初任羡之顶着那张面皮,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又过了一个月,他便也渐渐习惯了那人。皮面具,每日晨起就拿出工具将人皮覆在面上细细打扮,待到夜里入眠时再摘下面具打理干净。
便如谢昭昭所言,任羡之无论是身形还是身高,皆与赵晛相差无几。只是嗓音略有不同,为避免被人察觉异样,谢昭昭专从民间为任羡之请来了善口技者,他学了不久便能大差不差地仿出赵晛的声线。
比起每日任羡之按时上朝下朝,批阅奏章的繁忙生活,谢昭昭的日子便显得清闲极了。
她在京城中买下一块宅邸来,不知怎么说动了那后宫中养尊处优的妃嫔们,将她们请去那宅邸中任职教学。
此处不同于寻常私塾,只招收女子,且不收学生束脩,学成之前管吃管住,每月还会分给学生一斗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