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雾面……”
干涩声线仿佛旱了多日的河槽,嗓声里夹杂着沙砾摩擦般的粗粝感,在空气中晃晃悠悠地飘荡。
雾面睡得极浅,虽谢昭昭声音细若蚊叫,她却还是猛地惊醒过来,视线下意识寻向床榻,便见守了多日的主子终于睁开了眼。
她连忙用力推搡了两下哑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娘娘,您身体可有何不适之处?奴婢这便去唤太医!”
雾面平日是极其稳重的性子,到了此时却跑得踉踉跄跄,全然没了往昔沉着内敛的模样。
倒不怪她如此慌张,约莫在六日前,便是太后下葬皇陵的那一日,谢昭昭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蜷着身子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面庞和嘴唇在一刹间失去了血色,止不住地吐血抽搐起来。
纵是现在想起那骇人的一幕,雾面都不禁冷汗直流,几乎难以呼吸。
哑光随之醒来,怔怔看了一会谢昭昭,眼泪却在开口说话之前唰的一下落了下来:“娘娘,您终于醒了,您可算醒了,吓死哑光了——”
她哭得涕流满面,话未说完鼻涕已是快要掉进了嘴里,倒叫谢昭昭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不是还活着,你别哭了……”说着,她似是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周旁:“这是哪里?陛下呢?他送葬还未回来吗?”
一听她问起赵瞿,哑光便立刻噤了声,眼泪也忘记往下淌了,瘪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昭昭蹙着眉,又问了一遍:“陛下呢?”
“朕在这里。”
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声,但却并不是赵瞿的声音。
足声由远至近,赵晛负手立在榻边,垂眸望着她:“几日前,父皇于皇陵中旧疾复发,再无力理政,太医皆言父皇需静养调理,为保江山社稷稳固,父皇禅位于朕。”
他一口一个“朕”,听得谢昭昭不禁恍神。
她昏迷了太久,此刻脑子昏昏涨涨,还未理解透赵晛的言外之意,便见他不紧不慢地坐在了榻边,手一抬,立刻有人送上熬煮好的汤药。
赵晛垂首,指腹捻着汤匙轻轻搅动,他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唇边细细吹凉:“薛蔓给你下了毒,你那日毒发昏厥过去,距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六日,朕很担心你。”
“往昔是朕愧对于你,朕如今才看清了薛蔓的真面目,此毒妇竟在朕捉拿她之前毒杀了任家家主与其生母,当真是蛇蝎心肠!朕已将这贱人关押在牢狱之中,只待阿昭你病愈那日,便将她交于你来处置,如此可好?”
他说着,将汤匙送至了谢昭昭唇前。
谢昭昭缓了半刻的时间,总算厘清了如今的状况。
一是她中毒了,此事与薛蔓有关。
二是赵瞿不知因何缘故将皇位禅位给了赵晛。
她直觉这两者之间必定相干,便不动声色张开了嘴,就着赵晛的手喝下了汤匙里的药。
见她将汤药咽下,赵晛不由一怔。
他自小便与谢昭昭相识,自是清楚她的性子,他原以为她醒来后发现越国变了天,恐会怒不可遏地质问他发生了什么。
说不好脾气上来,她抬手锤他两拳头也是有的。
却不想她似是没事人一般,好像并不在意前朝翻天覆地的改变。
其实直到今日,赵晛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根本不相信自己便如此轻易登上了皇位。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身上穿着龙衮帝服,头上冠着天子旒冕,文武百官皆跪伏在他脚下直呼“吾皇万岁”。
虽然赵晛想不通吕献提出的要求之中,为何有一个是让赵瞿禅位给他,左右他是死里逃生登上了皇位,不管吕献最后到底想做什么,总归让他体验了一把俾睨天下的滋味,此生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谢昭昭忽然
开口:“陛下,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吗?”
赵晛听见这一声“陛下”,只觉得痛快极了,他眸中含笑:“此毒甚是狠烈,至今还不能完全解毒,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先前那立后诏书,朕已经做主废除,待朕根基稳固些,便重新拟定诏书立你为后。”
闻此言,谢昭昭便隐约猜到了赵瞿禅位的原因。
她垂在衾被下的手臂微微绷紧,面上依旧平静:“不知太上皇如今居于何处,我想前去与他做个了断。”
赵晛忍不住看向她。
他沉着脸紧紧盯着她,似是想要从她眉眼中探出什么,但她眸色波澜不惊,嗓声平淡而缓,提及赵瞿时仿佛在说与她不相干的人或事。
赵晛不答反问:“阿昭,你爱过父皇吗?”
谢昭昭垂目轻笑:“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月,何谈情爱?”
“可父皇竟是为了你——”
赵晛语气急促又迫切,几乎从齿间脱口而出,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别过头轻抿唇线:“他如今仍居立政殿,你若想去见他便去罢,但他不一定会愿意见你。”
谢昭昭没想到赵晛会这般轻易答应,她不再言语,沉着眸喝下那一碗汤药,简单梳洗一番便踏出了殿门。
赵晛提前让人备好了步辇,早已侯在殿外的太监见她出来,忙不迭迎上去:“娘娘玉体欠安,陛下心中甚是担忧挂念,特吩咐奴才备上步辇代行。”
这太监倒是说话利索,谢昭昭瞧见他便莫名想起重喜来。
她“嗯”了一声,也不跟赵晛客气,径直扶着太监坐上了步辇。
赵晛如今将她安置在了两仪殿的偏殿之中,正居皇宫中线的位置,他本人似乎也住在这里,距离立政殿不算远,步辇行了小半刻便停在了立政殿外。
此处看起来和往日并无不同,仍是冷冷清清的殿院,屋檐廊下只守了重喜和几名侍卫。
谢昭昭一眼便认出那侍卫并非皇宫中人,而是曾被赵瞿派来保护过她的暗卫之一。
步辇刚一停稳,谢昭昭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