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的确变成了一场梦,在赵引璋如愿嫁给了杨守成后。
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杨家人的强烈反对,但杨守成仍是一如既往地偏爱着她,以至于最终他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时,她总忍不住想,倘若一开始杨守成便听从家人之命,离她远远地该有多好。
他举家被送至菜市口砍头时,越国百姓跪了一长街,悲恸哭声震耳欲聋,似是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
赵引璋始终没有勇气去送他一程,她心神不宁,便去了千秋殿找母亲,那时候母亲也是这副模样。
从容,淡然,惬意。
其实自从杨家被判决的那一日,赵引璋便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所有人都说她嫁给杨守成是有所图谋,杨家满门灭族定是与她逃不脱关系。
说得人多了,连赵引璋自己都不由怀疑起来。
可她不敢去触碰真相,杨守成已死,她只有母亲一个人了。
于是赵引璋对母亲更加言听计从,母亲指东她便绝不会往西,只盼着从母亲那处再得到一丝温情。
直到杨守成死后的月余,赵引璋时常觉得胃里恶心泛酸,召来太医把脉却把出喜脉。
她得知这个消息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如坠冰窖之中,由脚底自上冒出涔涔冷汗。
这是杨守成最后留给她的遗物,她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赵引璋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但她知道母亲不会容忍她诞下一个逆贼罪臣的子嗣。
她想也不想便收拾了包袱远远逃了出去,她要逃到一个母亲找不到的地方,直到诞下他们的血脉。
事实上赵引璋的确躲藏的很好,好到母亲翻遍了整个京城都寻不到她的踪迹,约莫是在两个月后,赵引璋上街时看到了四处张贴的告示,竟是母亲染上了不治之症,正下榜寻找民间神医。
她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煎熬的心,回了皇宫看望母亲。
母亲早早在千秋殿侯着她,身边的女官端着一碗堕子汤,又有几人手持棍棒和一盘石磨。
赵引璋月份大了,光是喝药无法堕胎,便用那棍棒反复撞击腹部,再以石磨重物坠压,她整整被折磨了半个时辰,那杨守成留给她最后的期盼化作了一滩污血。
但她没办法怨恨母亲,因为母亲告诉她,生下那个余孽会害死她,母亲不想看她自掘坟墓,只能出此下策。
母亲还说,叫她不要怨恨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赵引璋又选择了相信母亲。
谁让她只有母亲了。
直到此时赵引璋看到母亲这般悠哉从容的模样,她恍然之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只能呆呆地望着母亲。
太后放下手中的酸枣汤,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璋儿,你要站在那里呆愣到什么时候?”
赵引璋回过神,埋着头朝母亲走去:“母后……”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太后打断:“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宫,宫里四处是那人的眼线,快回你的公主府去,往后不要再做这等落人话柄的蠢事。”
赵引璋抿了抿唇,
还是忍不住道:“儿臣担心母后的安危。”
“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后冷笑一声,“橙家造反与哀家何干?他可是捏着了哀家什么证据?若非以理服人,单凭着哀家乃是那人的母后,那人便不敢轻易动哀家,你快走罢。”
她如此笃定赵瞿不敢杀她还有一个原因。
便是赵晛。
橙家谋逆造反,妄图弑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橙奉已死,她从始至终又没有参与刺杀之中,就算赵瞿不顾念孝道,也总要顾念赵晛几分。
赵晛乃是太后一手抚养成人,若赵瞿执意要除害她,那赵晛必然与他父子离心。
如今橙家已然倒台,她便没了靠山和依仗,如同丧家之犬般,赵瞿完全没必要杀了她。
而对于太后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只要她还活着,哪怕落了势,只需要再忍一忍,待她等到赵晛登基为帝的那一日,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赵引璋听到母亲近乎冷血的言论,忍不住沉默起来。
她自是知晓橙奉那小心谨慎的性子,若非是母亲怂恿,橙奉恐怕做不出那般谋逆反叛的行径。
而此时,橙家满门覆灭,母亲却毫无愧色,便如当年对待她那般冷漠之至。
赵引璋想不通,在母亲心中,她到底在意些什么呢?
临走时,赵引璋回眸望向太后手中捏着的琴乐谱子,又轻声唤了句:“母后。”
她问:“为何赵晛字怀璋,而我叫引璋?”
璋乃玉器之意,民间又有“弄璋弄瓦”之典故,璋便指的是男子,而瓦则是指女子。
她的名字是母亲亲自取得,本以为引有开弓之意,璋乃美玉般品德高尚,直到她躲去民间那些时日,她才知她的名字与“招娣”“盼儿”并无不同,都饱含着践踏之意。
可赵引璋始终不愿相信那母女温情都是一场空。
她偏执地望向太后,不知在暗暗期盼着什么,然而太后却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你进宫就为了问这蠢话?”
“你若不欢喜这名字,随你改成守璋、抱璋都好,赶紧滚回你的公主府。”
待赵引璋默然离去后,太后抚着心口一阵郁郁。
她每每瞧见这蠢物托生的女儿就觉得头疼。
太后放下手中的琴乐谱子,召来宫婢:“太子去了何处?将他召来,便说哀家悲恸过度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