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果五花八门摆了一桌子,她抬首望去看花了眼,迟疑着从中挑选了几样果脯,各自取了两三块。
谢昭昭用衣袖裹好了果脯,正要转身离开,那佛殿外倏而传来从远至近的脚步声,隐约伴着一双男女对话的嗓声。
“京城四处戒严,小女只得深夜来访,劳烦法照师父帮我转告住持,后日招魂祭需得多请几位高僧到任家去念经。”
“阿弥陀佛,贫僧定会转告住持。”
那女声听着十分熟悉,谢昭昭拧着眉,脑海中莫名闪过薛蔓的模样。
眼看着说话声越来越近,她来不及离开,便一把掀起供桌上的黄布,俯身钻到了桌子底下。
待到两人步入佛殿之中,谢昭昭爬伏在地上,低着头侧目向外偷偷望去。
只见一女子头顶带着帷帽,她身形纤细,白纱下隐约可以瞧见她容貌的轮廓,面容精致却带着几分病态的柔美,更显得楚楚动人。
谢昭昭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果然如她所料,那与法照对话的女子便是薛蔓。
但薛蔓此时不是应该在东宫里的丽正殿内养伤,怎么会出现在建善寺里,听着似乎还在张罗着什么任家的招魂祭?
谢昭昭又屏息听了一会,可惜薛蔓并未停留太久,交代过来意后只在佛殿前上了一炷香,便很快离开了殿中。
等她离开,谢昭昭忽然记起原文中薛蔓似乎跟赵瞿还有过一段牵扯,便是在冬狩之时他遇伏受伤后。
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倏而变得清晰起来:
那时候赵瞿在罗浮山狩猎时出了意外,因座下骑乘忽然发癫失控,导致他摔下山崖身受重伤。
他滚落到了山林里,昏迷不醒时吸入了林间瘴气,险些丧命,幸而被经过此地的薛蔓发现救了下来。
虽然赵瞿后来因吸入瘴气过多,引发瘴疟,终日昏沉谵语,但薛蔓无意间结下的善缘终是得了善果。
赵瞿这个在书中疯癫无常、犹如反派般的存在,曾在临死前清醒过一阵,竟是将掌控万千私兵的手符赠给了薛蔓傍身,又亲自嘱托任羡之照拂她。
也因此,在谢昭昭服用堕胎药大出血而亡后,赵晛惊觉自己的爱意,却无处发泄,试图将薛蔓囚在身边代替谢昭昭时,薛蔓依靠着那私兵的手符侥幸逃过了赵晛的魔爪,安稳待在任家坞度过了后半生。
倘若今日没有谢昭昭在,恐怕剧情还会按照原文那般发展,薛蔓便是书中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而谢昭昭却是任人折辱,命如草芥般的蜉蝣之物。
她没有好下场,她的家人也跟着她遭殃。
谢昭昭不由想起了谢彰彰,她如今同赵瞿沦落至此,踏不出这建善寺一步,更不知道她小妹是否安稳无虞。
她情绪莫名跌落下来,垂着眸躬身蜷在供桌下,视线便怔怔望着虚无之处不知在看些什么。
佛殿内值夜的僧人已是清醒过来,法照见他僧衣不整,嘴角还隐隐悬挂着口水,便让僧人先行离开去规整仪容,自己则接替僧人留在了佛殿中。
木槌轻击在木鱼上,发出“咚咚”脆响,那木鱼声沉稳舒缓,一声声回荡在寂静的佛殿中,敲得谢昭昭回了神。
她不能再等下去,待到天亮之后佛殿内便会有更多人来,届时她更没有机会离开此地。
谢昭昭抬手掀开黄布的一角,见佛殿内只有法照一人,忽而想起药寮中法照倚靠着柜架无声翻阅医卷的模样。
当真是有缘分,谁想到不过短短一晚上,他们竟是遇到了两次。
谢昭昭壮着胆子从供桌下爬了出来,抬首正对上打坐诵经的法照。
他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执着木槌,赤色袈裟垂落在地,低垂的眉目在摇曳的烛火中忽明忽暗,睫毛的阴影投在颊侧,倒显出一丝威严肃穆。
法照捻珠的动作顿了顿,视线止在了她面上。
他仰首静静望着她,这次终究是没有将她无视:“此乃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施主离开。”
法照并未说是让谢昭昭离开佛殿,还是让她离开建善寺,她竖起手朝着法照躬身一礼:“许久未见,小师父如今可还好?”
说罢,不等法照回话,谢昭昭又道:“我有要事欲与小师父一叙,明日午时,我在后庙寮房等小师父。”
她裹好了果脯便埋头跑出了佛殿,一路遮掩回了后庙中的酒窖。
直到回了赵瞿身边,谢昭昭脑子里还忍不住浮现法照的模样。
建善寺的住持与橙家来往密切,便是橙淮先前隐瞒了橙右相私自行动,如今过了这么久,橙右相也定是得到了
消息。
此事牵扯重大,搞不好便是满门抄斩的罪名,橙右相必得谨慎谨慎再谨慎。听薛蔓所言,京城内外已是戒严,想来罗浮山附近亦是会被重点封锁搜查。
橙淮率兵搜查不出他们,不代表橙右相这个老狐狸也搜查不到他们,倘若就如此坐以待毙,恐怕他们很快就会被橙右相逮到杀人灭口。
而法照作为住持的大弟子,或许已经被住持特意关照过留意建善寺内有无可疑人员,他先后两次放过了她,便说明他无意助纣为虐,又或是顾念着几分往日情面。
倘若按照薛蔓所言,后日建善寺会有一拨僧人到任家去作法招魂,她便可以借着法照之口,寻到任羡之来传递消息。
谢昭昭清楚这一招十分冒险,毕竟她不知道法照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此时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她只能赌一赌,将一切押在了法照身上。
只要法照明日按时来赴约,此事便成了大半。
她心不在焉将果脯塞到了赵瞿口中:“陛下,喝过药便早些睡吧。”
说罢,谢昭昭端来了药碗递给他,也不管他是不是喝了下去,自顾自在一旁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卧。
方才紧绷着神经便也不觉得疲乏,如今躺了下去,她突然觉得精疲力尽,阖着眼睛轻叹一声,沉沉睡了过去。
赵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前后的细微变化。
哪怕是他闹性子不愿服用汤药时,她亦是耐着脾性诱哄他,甚至还为了一颗果脯特意跑出了酒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