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知道赵瞿脑回路异于常人,不过谢昭昭一时间还是有些想不通,赵瞿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补偿方式?
这能叫补偿吗?
如今距离她被废黜太子妃之位不过半个时辰,转头赵瞿便翻窗户跑到她的营帐里,举止轻浮地问她要不要做他的皇后。
谢昭昭还未认真思忖过从营帐离去之后该如何生活,她想她应该还是要继续攻略赵瞿,直到得到足够多的线索找到刘耀祖一家人。
虽然离开了赵晛,往后她能主动见到赵瞿的机会不多,但毕竟她现在和赵瞿痛觉捆绑在一起,即使她不去找他,他也总会趁着各种机会来见她。
便如同此时赵瞿翻窗到营帐来寻她似的。
至于赵瞿提及的“补偿”,谢昭昭光是听了便觉得毛骨悚然。
古代人生婚生子较早,因此赵晛已长成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赵瞿却刚过而立之年。纵使他正值青年,纵使她与赵晛已经再无瓜葛,可在世人眼中她仍是赵晛曾经的太子妃,赵瞿曾经的儿媳。
史书上是有不少违悖常伦的先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将儿媳杨玉环占为己有的唐玄宗。他见杨玉环貌美倾城,便强令寿王与杨玉环和离,又专门给儿子另娶王妃,随后将杨玉环送进道观装作祈福,待到时机成熟便将其接进宫中封为贵妃。
杨贵妃看似半生宠爱,背后却不知受过多少非议和指责,明明此事是唐玄宗一手促成,但他在此事中就可以美美隐身,甚至连朝□□败,民不聊生的国家兴衰之责也尽数推卸到了杨贵妃身上。
原本赵瞿便已是越国家喻户晓的昏聩暴君,若他在此时将她立为王后,前朝后宫必定会因此掀起惊涛骇浪,传到百姓耳朵里不知要变成什么模样。
谢昭昭才不想背上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之名,何况她父亲向来耿直刚毅,此生更是问心无愧,未做过半点亏心事。
她不能让父亲为她担负上骂名和罪责。
再者说,便是撇去这些外在因素不提,谢昭昭也不愿意入宫为后。
虽不清楚赵瞿有这样的想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他无非是因为那痛觉转移才对她如此特殊,即使他此时待她有两三分的好感和喜欢,谁知道他们之间被捆绑的关系结束后,他是不是还对她感兴趣?
又或许他想将她立为皇后,根本是为了方便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以免她出什么差错再连累了他。
真心瞬时万变,谢昭昭曾在赵晛身上跌过一个跟头,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
“陛下,我可以拒绝吗?”她抬起一边手,按住他游离在肩臂上的手掌,明明嘴上是在询问,望着赵瞿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赵瞿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太意外。
谢昭昭与他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他从来猜不透她的想法,似是裹着层层神秘的纱,揭开一层还有一层,仿佛藏着无穷无尽数不清的秘密。
越是如此,他越是忍不住想要探究,这种未知感让人欲罢不能,不知不觉间已是沉沦其中。
但即便早有预料,真正听她开口拒绝时,赵瞿心底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他后位空悬了多年,一是因为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皇后之位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土人和北人皆对此位置虎视眈眈,若他轻易立后,必然会打破现有的制衡。
倒不如让他们去争去抢,便好似悬在两条疯狗头顶的口粮,最好是为此撕咬得两败俱伤,他才方便趁此机会铲除异己。
二则是因为他母妃曾与他说过,她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没能名正言顺嫁给他父皇,即便父皇再宠爱于她,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唯有皇后方可以名正言顺与天子生同衾,死同陵。
赵瞿不愿跟旁人合葬在一起。
但倘若那个人是谢昭昭,赵瞿觉得此事似乎也不是不能容忍。
他仔细想了很久才将谢昭昭的名分确定下来,不成想谢昭昭压根不在意这些虚名,更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若是放在以前,赵瞿或许会觉得谢昭昭不知好歹,故作姿态,而如今他却只觉得是自己操之过急,该对她多一些耐心和体谅。
赵瞿没再与谢昭昭纠结立后之事,她只试探着拒绝了他,他便就此打住,仅仅道了一句:“随你。”
只是那被谢昭昭按住的手掌并未停下,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继续向下,直至捉住了她的手腕,这才不紧不慢地牵着她的手没出了浴桶的水面。
赵瞿盯着她受伤的掌心:“伤成这样还敢沾水?”
他语气未有太大起伏,边说边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了一只小葫芦模样的药瓶,随手倒扣着磕了两下,将药粉均匀撒在了她掌心的血口子上。
谢昭昭怔了一下,慢半拍反应过来赵瞿方才轻浮的动作,其实是在水底寻找她受伤的那只手。
她垂眸静静地望着赵瞿给她上药。
虽然明知道赵瞿是因为她的痛觉转移到了他身上,他或许是不得已才特意跑来这一趟给她上药,心底却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触动。
便如重喜所言的那般,赵瞿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倘若旁人的痛觉无缘无故转移到了她身上,她恐怕要想发设法解开这羁绊,寻个机会将此人杀了,以免往后再扯上关联。
就算没有办法立刻解开羁绊,她也绝对不会好言好语相待,只会觉得此人是个累赘,更不要提在此人受伤后,还能心平气和给此人的伤口上药了。
赵瞿察觉到谢昭昭不加掩饰的目光,掀起眼皮乜向她:“看朕做什么?”
谢昭昭顿了一会,扬唇道:“陛下长得好看。”
赵瞿分明听出了她话语间的戏谑,可看着她熠熠发亮的双瞳,他心跳却莫名漏掉了一拍,指腹捏着的药瓶险些失手掉进浴桶里。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赵瞿故作冷淡地松开手:“记得按时换药,往后朕便不能与你常见面了。”
说罢,他将药瓶放在了浴桶旁的案几上,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
谢昭昭倏而压低嗓音喊了他一声,赵瞿连忙顿住脚步,却并不转头看她,只沉默着等她继续挽留。
她尽可能小声道:“你别从正门走,我小妹在门外守着,陛下还是原路翻窗折回吧。”
赵瞿:“……”
他忍不住回首狠狠瞪了她一眼,见谢昭昭神色无辜,他又重新转身朝着营帐的窗牖走去。
脚步声极重,像是刻意趿拉出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