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晏决明从晏淮手中接过这各怀所思的三百亲卫时,他们听从的也只是“宁远侯世子”这一身份罢了。
可如今,哪怕晏决明已经没了世子爷身份,他们不也同样追随而来了么?
就像程杜商号的人,不会因自己与晏决明的身份,就随意听从晏决明指使一样,亲卫亦是如此。
程荀从一开始就知道,尊重与信服,是要靠自己挣来的。
她没想到的是,晏立勇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这几个月,也是她几年来最为劳心劳力的时日。
她脑中忽而又浮现起过去几个月的种种。
从晏决明骤然逢难,她与一众亲卫,辗转紘城、祁连山、红水、昆仑山、金佛寺,只为寻一个人、寻一群人。
他们穿越了寥阔无垠的大漠和雪原,见识过山川之奇景,亲历过山神震怒,更在迷雾中兜兜转转,揭开尘封二十年的真相。
那些坐在雪原之上,燃着篝火、敲着边鼓、吹着羌笛,等待雪停天亮的日子,明明还在眼前,却又好似已然远去了。
而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几个月,留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不是晏决明,而是他们。
晏立勇、贺川、李显、六子……还有绝影。
他们认识、了解、信服的那个她,不是晏决明吩咐保护的“程荀”。
而是近一百个日夜,他们用双眼,真真切切看到的“程荀”。
程荀怔怔望着他。有风呼啸着从心口吹过,酸意从胸腔倒流到鼻尖眼角。
“勇叔怎么还把我的话给抢了!”
贺川突然开口,打趣一般扯住晏立勇的袖子,背过身将他拉到一旁,故意高声调侃。
“……从前可没见你说过这样的话,快说,这是去找何方神圣取的经啊……”
“这有什么可取的……我说的真心话!”
“勇叔你你你!你脸红什么啊!”
程荀回过神,侧身吸吸鼻子,用力擦去眼角夺眶而出的泪花,将指尖的泪珠轻轻弹飞。
平复片刻,她恢复如常,走到书案后坐下,朗声道:“好啦。”
晏立勇与贺川声音一收,敛容走了过来。只是那脸上,即便努力收敛,也还是带着几分看自家小辈的亲热笑意。
“勇叔,大致的安排就是如此。”程荀垂下眼眸,轻咳一声,“切记,只要查探鞑靼军的动向、及时来报即可,千万不要与之发生冲突,更不要勉强。”
她话音一顿,抬起头,认真看着晏立勇,慢慢说道:
“亲卫们……亲卫们的性命,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晏立勇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转变成某种夹杂着动容、郑重和肃然的复杂神情。
他抬起双臂,深深行礼。
“属下,遵命。”
说罢,晏立勇利落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程荀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主子,那我需要做什么?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晏立勇甫一迈过门槛,贺川便急忙问道。
程荀望着她隐隐有些盼望立功的焦急模样,短促地笑了下。
“你放心,交予你的,是更重要的事。”
她朝贺川眨眨眼睛。
第142章谋与算(三更)
半月后。
天刚蒙蒙亮,两架马车便从孟宅驶出,向紘城三里大街驶去。
三里大街地处紘城中轴,未起战事前,曾是紘城最为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城中最有名的酒家食肆就分布街道两侧,就连从前西大街的“新丰”酒楼都要退避三舍。
每逢旬日集市,大街两侧的地上直接铺满摊子,推车的卖货郎着红踩绿,头上插着绢花,沿街叫卖,好不热闹。
若是往年到了此时,街上只怕更热闹。年关将至,百姓辛劳一年,无论有钱没钱,多半都要领着家中垂髫小儿出来置办年货。
街上熙熙攘攘,稚童们被风沙吹得皲裂的小脸红彤彤的,彼此追逐打闹着,满街都是笑声。
商铺们也都张灯结彩,掌柜阔气点儿的,用南边寄送来的当年新缎,红的、绿的,颜色鲜亮得很!
若是掌柜自觉当年生意不好,便从箱子底下翻出往年的缎子,充充门面。看起来算不得气派,可年节之际,谁又愿意灰头土脸、默默无言地过呢?
只可惜,短短半年不到,一切都变了。
时值腊月底,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可今日马车所走过的街道,无一不门庭冷落、鲜少人烟。
程荀支开车窗,趴在窗沿上往外看。
马车从颠簸的泥沙路走到平坦的石砖路,从小巷走到大街,路两旁已没有几家铺子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