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跑荆州一趟,就是为了合情合理地将那些早已写好她姓名的田契、地契放进程荀腰包。
程荀蹲在箱子边,看着上头的契书,清一色的良田宅院,两淮、京畿、湖广,几乎遍及各地。
“天哪……”
这与天上掉金元宝,也没什么不同了。程荀被太子这阔绰的手笔砸得晕晕乎乎,她盘算了下,这下自己与扬州城里的小富商,也差不离多少了。
“可是……”
她总有些不舒服。
这些财物,足够养活多少穷苦人家呢?可对太子而言,恐怕不过沧海一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好像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切地理解这句话。
她心中涌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这陌生的情绪,本能地让她感到害怕。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逼自己不再去想。
那边,晏决明开口道:“放在这也不方便,我让人给你搬去库房,可好?”
程荀回过神,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晏决明张罗人将东西抬走,几个小丫鬟跟在天宝身后,热热闹闹往库房去登记造册。
他安排完一转头,便看见神色有异的程荀。二人双目交汇,晏决明心中咯噔一跳。
几乎在那一瞬间,晏决明就读懂了她氐惆难言的情绪。
他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阿荀,”他声音低缓,好似水滴落在琴弦上,“有些事,人力不可为,便莫要深究了。”
“你我既非圣人,也非完人。我们做好眼前事、此心无悔,就够了。”
程荀看着他,许久后,轻轻点点头。
晏决明半仰着头,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他的视线又投向桌上被二人冷落许久的木盒,柔声道:
“里面的东西,可要我陪你看?”
程荀凝视着那沉睡了十六年之久的木盒,沉默半晌,摇摇头。
“我想,自己一个人看就行。”
“好。”晏决明站起身,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烛光下的程荀。
十几日未见她了……
天色不早,他知道程荀还需要独处的时间,便只嘱托她早些休息。
程荀心不在焉的目光里,晏决明依依不舍地走了。
门被他带上,风吹得屋中烛火一跳。
桌上,明灭跃动的火光在映在木盒上,那死物也像是活了过来,在这沉静的夜里起伏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程荀终于抬手拿过木盒,轻轻推开了锁扣。
当初南下的路上,她生母从始至终都将木盒贴身放着,就连后来遇到流民乱,也未曾将木盒遗落。
因着这个缘故,王氏夫妇一直以为木盒里放着孟家的传家宝或是什么别的重要财物。
可程荀此时打开,里头只有厚厚一沓信。
那封信被人叠好,放在木盒里,上面甚至还垫了张木片,将书信牢牢压在最底下。
程荀抽出木片,小心翼翼取出书信。
程荀轻轻翻开早已变得泛黄薄脆的纸张,像是翻开了尘封地底十六年的一段记忆。
第一封信的最右侧,字迹歪扭地写着:
【乖女】
程荀愣了一下,随即猜到,这恐怕是孟忻口中“写字不大好看”的孟其真写给她的信。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程荀忍不住放轻了呼吸,接着往下读。
【乖女,我是爹爹。
乖女,你如今已四岁了,是能够听懂道理的年纪了。爹爹特意寄来这封信,让母亲读给你听。
紘城又起战事了。
爹爹记得,上一次与瓦剌人打仗,还是好多年前,我与你娘亲刚刚成亲、你还尚未出生的时候。
那时,瓦剌人打到紘城外,哇呀呀叫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听得心烦,当即拿起大刀、披上战甲,骑上马便冲了出去!
你别看瓦剌人生得高壮,真打起来,和家中你王姨砍瓜切菜也没什么两样!爹爹我手持长刀,抬臂一挥,四五个瓦剌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了!
可见,这瓦剌人也无甚可惧怕的。
而这些日子,瓦剌人又来了。他们住在更冷、更荒凉的地方,冬天没有吃的,活不下去,就只能来抢我们大齐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