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程荀对少年笑了笑,“多谢你,松烟。”
曲山打开门,二人并排迈进了府中。
晏决明藏在巷子转角,深邃的目光望着二人的背影,神色平静。
那位就是,松烟?
第32章思万千
自妱儿走后,程荀在胡府的日夜好似都漫长了许多。与妱儿同屋住了许多年,如今屋中骤然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她颇有些辗转难眠。
今夜也是如此。
夜深人静,她却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正是仲春时节,屋外残红已落,夏蝉却还疲懒,屋里屋外只闻柔柔风声。
在这无边静谧中,程荀忽地听到院内一声轻微的推门吱呀声。她警觉睁眼,放轻呼吸,那推门声停滞片刻,又响起一声细碎的关门声。
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走到纱窗边,透过那细细的一条缝向外望,只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夜色昏暗,她看不清是谁,那背影匆匆走出了小院,转瞬间就消失在沉沉黑夜中。
程荀所在的偏房四四方方,住的都是后院的大小丫鬟。院内自有茅房、水井,若是为了方便,也不必出院子,更何况那人衣衫齐整,丝毫不像临时起夜的样子。
程荀在原地等了小半个时辰,那人迟迟未归,可睡意却如潮水般涌来。她在窗前衣箱上坐下,趴在矮几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院里丫鬟们已然起身,打水闲聊不断。程荀打开窗扫了一圈,人都齐全,她心中不由懊恼。
自那日起的三、四天,她夜夜守到天快明,那人却再没有现身,无奈下,她只能暂时打住。
连续几日彻夜通宵,她面色难看得连玉扇都侧目。好在这些日子胡婉娘在林氏的高压下,安分老实许多,也没空来挑程荀的刺。
可晏决明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自从晏决明挑明了曲山是自己的人,曲山便隔三差五就给程荀送来东西,都是些不起眼却实用的东西,纱绢丝线、点心吃食、补品药材。这几日她面色不佳,晏决明也适时送上了几多补品,虽没留下什么话,意思却十分了然。
曲山也是个活泛的,来府里不到一个月,就混到了出入采买的位置,故而每次给程荀送东西也大大方方,别人问起只说是程荀托他去买的。
这日,松烟就偶然撞见到曲山给她送东西,一个不起眼的竹篮,白净的布头下藏着晏决明定期送来的药。见到松烟,曲山面色如常,只将竹篮递给程荀,笑得油滑,“玉竹姐,您看看东西齐不齐全,您给的银子,我可是精打细算着买的。”
程荀接过竹篮,自然地伸手扯了扯上头的布匹,将瓷药瓶盖好,“多谢你,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松烟凑上来,曲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松烟望着程荀手里的竹篮,语气有些酸溜溜,“这布织得一般,若是让我帮你买,定然给你安排更好的。”
程荀笑笑,没有接茬,反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少爷那不用人么?”
松烟看出她的闪躲,叹了口气,“少爷忙着准备明日与宁远侯世子爷的宴,早早地就出去了。”
程荀心中一动,“是上次那位……?”
“可不是么,你也见过?”
“上次我就在姑娘身旁伺候。”程荀笑得含蓄。
二人对胡府上次那番闹剧心照不宣,笑着对视一眼。这片刻的默契让松烟看上去心情好转许多。他有心与程荀再多说几句,程荀却一颗心都放在胡品之与晏决明要会面这事上,想着赶快去胡婉娘身边探探风声。
松烟看出程荀的心不在焉,心情又低落下来。
他不是没有感受到这些日子程荀对他的疏远。可他与程荀相识多年,她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惦念,让他一朝放手,他舍不得。
程荀与他道别,转身离去。松烟望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曲山!”
程荀停住脚步,抓着竹篮的手陡然收紧。她慢慢转身,神态自若地问他,“曲山怎么了?”
松烟欲言又止,最后跑到她身前,低声道:“那个曲山,不简单。才刚来府里一个月,就从外门守夜的混到了出入采买的位子,就连少爷面前都挂了名字,我听少爷那意思,似乎有意将他调到身边伺候。”
他一抬头,程荀那如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他一愣,好似心中最阴暗难言的角落,都被这双眼睛看透。
他慌忙补充,“我并非嫉妒或是见不得人好。只是这曲山伶俐得吓人,又是半道才入府的,平日里的行踪虽然并无不妥,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越说越无力,“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怕你被骗。”
程荀缓缓放松紧绷的手指,语气平静,“你放心。我也只是顺道让他帮忙买些东西而已,我自己会小心的。”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你在书房这样的重地伺候这么多年,少爷心中还是看重你的。”程荀安抚地对他笑笑,转过身,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
松烟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并非为了少爷的重用才出言诋毁他,而是……
庭院里最后一点残红打着圈落到他脚边。
他望着那凋零的花瓣,难以欺骗自己。
他也是人,也会有野心和嫉恨。他五岁起就在少爷身边伺候,十多年的辛劳,难道真的比不过那曲意逢迎、溜须拍马的小子么?
还有程荀。若是他被那小子挤走,程荀会不会更看不上他了?
程荀的背影消失在白墙黛瓦之间。
他握住拳,心中思绪翻涌。他想,他迟早要揭穿曲山那小子的真面目。
程荀匆匆走回偏房。正是午后,屋外阳光刺眼,胡婉娘此时正在午睡,轮到玉扇当值伺候,她暂且能休整片刻。
她仔细关好门窗,愣怔地坐在矮凳上。
她没想到,曲山的手段,不、或许说应该是晏决明的手段,居然如此之快,区区一个月,就在胡品之身边安插上人手。
她心跳如擂鼓,滚烫的血液游走全身,在经络里激荡。
她期待已久的那一天,是不是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