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也算个能臣,不知怎么养出胡品之这么个眼皮子浅的!
胡品之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两三日的同行快被他讲出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晏、王、孟三人都拜倒在他的才学风姿之下。程荀听得发笑,若不是那三天她也在,恐怕就要信了。
胡品之越说越起劲,张子显听得不耐烦,正要出言打断,却听他说道,“回去的路上,世子爷还问我为何婉娘这几日都未出门。她身子不适,错过了不少湖山风光,倒也可惜。”
张子显一愣,对面,胡婉娘夹起的点心也一个不慎落到了衣服上。
“婉娘那几日也去了?”
张子显笑得意味深长,胡婉娘一张脸青红交加,胡品之这才想起自己说错了话。
他磕磕绊绊地遮掩道,“哦,婉娘,湖山风光秀美,我就顺便带她同去了,倒也没玩什么,她那几日都在屋中,就是换个地方休息罢了……”
胡品之干巴巴地解释,整个场面惨不忍睹。程荀有心继续看戏,可就胡婉娘那副模样,若她此刻不站出来解围,恐怕回去以后就是别人看她的戏了。
程荀向前一步,拿起丝帕擦了擦胡婉娘被沾了点心沫的衣裙,无比自然地开口:“姑娘,可要去更衣?”
胡婉娘扶着她的手,勉强站起来,扯出一个笑,匆匆走了。她气得快要发晕,手指更是紧紧掐进程荀肉里,程荀忍不住蹙眉。
身后,张子显望着主仆三人的逐渐走远的背影,手微微动了一下。
胡婉娘与陌生男子在外同游两三日,这事虽然说出来,于礼法上不大好听,但于本心而言,张子显没那么在意。
他早就知道胡婉娘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也早看出她的虚荣和愚蠢。可他对她的关照,也不过是出于婚约带来的好处罢了,谁又比谁更亏呢?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得一个两淮盐运使的岳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何况这桩婚事还附赠一个他颇为入眼的丫鬟。
他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胡品之狼狈地转移话题,张子显从善如流,直到胡婉娘再入席,二人已经喝过一轮酒了。
胡品之揽着张子显的肩膀,语气含含混混,“子显老弟,将来我可就把婉娘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她、照顾她!”
胡婉娘坐下,冷冷地说了句,“照顾我的人多得是,这么多丫鬟又不是吃白饭的,哥哥便别操心了。”
说罢,她突然笑了下,饶有趣味地开口,“说起来,我院里说不定还有桩喜事呢。”
“什么?”胡品之醉意熏天。
“嫁丫鬟呗!”胡婉娘挑拣着盘子里的菜,毫不在意道。
张子显脸色稍变,飞快地瞥了一眼程荀。程荀的手顿时收紧,下意识看向玉扇。而玉扇恭敬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胡婉娘抓着玉扇的裙摆往前一带,玉扇趔趄着站稳。
“就是这个丫鬟。”胡婉娘指着玉扇,兴高采烈地笑着,好似打心眼里为玉扇开心似的,“我可为她寻了个好前程!”
“好前程?有多好?”
“府里的大管家,外边的大掌柜,福全,好不好?”胡婉娘丝帕掩住嘴角,笑得开怀。
程荀猛地抬头望向玉扇,玉扇的神色丝毫未变,脸上还挂着那独属于奴才的、卑微讨好的笑。
她佝偻着身子,连声道,“好,好!姑娘认定的亲事,哪里有不好的!”
胡品之睁着那双醉眼,上下打量玉扇,“你这丫头,说起婚事竟也分毫不害臊!”
玉扇在旁赔着笑,程荀低下头,不忍再看。
宴席散去,胡婉娘洗漱入睡。程荀吩咐完值夜的小丫鬟,一转身,却见玉扇已经匆匆走了。她赶忙追上去,追到偏房,却眼睁睁看着她关上门。
程荀倚着门,对着门缝轻声说,“玉扇,我们谈谈。”
半晌,里面依旧无声。屋里传来倒水、拧帕的声音,再过了会儿,烛光熄了。
程荀无奈地叹口气。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夜已深。程荀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月照纱窗,朦胧的月华洒进屋内,留下一条条缥缈的光柱。程荀望着那光下流动的尘雾发怔。
玉扇,果真还是要被迫嫁给福全那个混账吗?
那个洪泉呢?他知道此事吗?
想起前几日曲山告诉她的消息,洪泉来府里十多年,为人机灵,略有些懦弱,却是个规矩老实的,从不会说闲话。或许胡瑞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些年愈发喜欢使唤洪泉替他做些“外面”的事。
能被曲山打听到的,大部分都是些不起眼的收租、送礼等事,唯有一件事,让程荀有些在意。
两年前,洪泉离府,陪胡瑞去了扬州治下青麻山,在那呆了半月之久。
青麻山多是农田村户,既非临近港口,也无甚盐场,更别说什么达官贵人喜欢的风雅之地,胡瑞又何必去哪那么久呢?
除非……
门外突然传来推门的吱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程荀警觉地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透过窗沿缝隙,她再一次望见那个背影,匆匆走出了偏房小院。
今夜月明星稀,程荀终于看清了那人。
是玉扇。
程荀皱起眉,匆匆披上一件外袍,追了出去。
她轻声关上门,小院外早已不见玉扇踪影。不详的预感徐徐漫上心头,程荀四处张望,终于发现拐角处一丛枝叶尚在摇晃。她定下心神,匆匆追去。
已过三更,这个时辰,就连值夜巡逻的人也都昏昏沉沉,不知躲到哪打盹儿去了。程荀不敢高声呼喊,只能顺着有可能的方向都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