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荀。
混混沌沌中,他好像一脚踏进缥缈玄虚的仙境中去,恍惚间竟然不知此身在何处了。
直到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
他的头脑还没来得及清醒,全身肌肉却瞬间紧绷,下意识向程荀那侧扑去,长臂一伸,就要将她拉到身后。
可他的手扑了个空,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身体反将他扑倒在地。
天旋地转之际,他只顾得上望进程荀的眼里。
那双眼睛写满了惊诧和恐惧,可这一刻,那双眼睛里,只有他。
他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怀中的身体轻轻震颤着,她的手掌贴着他的心脏,她的脉搏终于与他的心跳同频。
一瞬间,全世界都在破碎崩塌,而他们在这分崩离析的宇宙里相拥,就像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那个刹那,他好似一脚跌进深海,又好似被风卷起,骤然飞上九重天。
第36章疑窦起
程荀温软的身体落在他的怀里,他几乎忘记了思考,只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他望见一道寒芒从程荀头顶闪过,锋利的刀尖仿若一声警铃,霎时间将他从云端拉下,重回人间。
来不及思考,他抱住程荀的背,一个翻身将她护在身下,下一秒,刀尖划破丝帛,刺进了他的肩背。
顾不上疼痛,晏决明一手撑地,腿向后狠狠一踹,伴随一声吃痛的闷响,一个身体飞了出去。
身下,程荀惊恐地望着他,他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下她震颤的长睫,低声道,“没事,别怕。”
他将程荀扶起,天宝满脸焦急地冲他跑来,孟绍文呆坐在地,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一切。而不远处,地上落着一把染血的匕首,旁边趴着个衣衫简朴的男人,不知生死。他给天宝递了个眼神,天宝忙跑过去,用膝盖将那陌生的男人死死压在地上。
程荀颤抖的双手按住他的左肩,血从她的指缝里留了出来,她面色惨白,满目仓惶,竟然说不出话来。晏决明转过身,将伤口藏到身后,握住她发凉的手,轻声安抚,“只是小伤,别怕。”
晏决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袍袖上,一点一点拭去手里的血迹。血迹和泥灰混杂成一团,黏在那绣满暗纹、价值不菲的月白色袍子上。
程荀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人。她一颗心还悬在半空,可他却低垂着头,握着她冰凉的指尖,一丝不苟地为她擦拭着血迹。
好似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表哥,你没事吧!”孟绍文终于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晏决明身边,惊慌问道。
程荀如梦初醒,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晏决明手指微微收紧了下,而后被垂落的袖子藏了起来。
转身的瞬间,他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沉声道,“我没事。”
他径直走到天宝跟前,扫视了一圈地上这人的背影,头发散乱、矮小瘦削,看起来弱不经风。他皱皱眉,暗中思量,这人应当不是收钱被人雇用的凶手或刺客。
他再撩起散落的头发,那人双眼紧闭,尚有鼻息。他仔细打量这张陌生的脸,确认自己与这人并无交集。
孟绍文和程荀也跟了过来。孟绍文一身醉意早被吓跑了,望见地上昏迷的人,惊叫出声,“这不是楚秀才么!”
“楚秀才?”
“他在我们书院做事。我听书院里的老人说,他从前也是书院的学生,只是几年前不知为何突然疯了,家里人也都不在了。书长怜其身世,便将他留了下来,在书院里做些看门打扫的活。”
孟绍文心有余悸,“从前他只是有些疯傻,却从来没有伤人的行径,不知今日为何……”
“先去书院,总不能一直呆在这。”程荀当机立断开口,“刚刚的声响只怕兰芷苑里已经听见了,还是先离开为好。”
她看向晏决明,“你的伤也要尽快处理。”
程荀冷静果决的姿态,让晏决明微微失神。他点点头,天宝和孟绍文扶起昏迷的楚秀才,一行人匆匆下山。
今日恰逢旬假,书院里人迹寥寥,一路无事。走到孟绍文的屋舍,天宝正准备将人丢到地上,晏决明摇摇头,示意将他扶到状元椅里。
天宝匆匆出门寻大夫,程荀走上前,想先为他包扎伤口,却被晏决明拉到一旁桌边坐下。
“没事,这伤口不深。”晏决明拿起桌上的茶盏,给程荀倒了杯茶,又望向孟绍文,“有关这楚秀才的,你还知道什么?”
孟绍文叉着腰,站在门边喘着粗气。他就算再轴、再傻,现下也知道,这个扮成小厮的女子与自家表哥关系不一般了。他拖着楚秀才走了一路,别说水了,连椅子都没挨到呢!
他抱着茶壶灌了一肚子水,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这楚秀才他家中贫寒,连束脩都是妻子在家乡日夜替人浆洗衣物赚来的。好在他虽天资一般,为人却勤勉刻苦,及冠那年,终于考上了秀才。
“考上秀才那年,他特意请了长假,回乡探望妻儿。可没想到,他再回来时,人却疯疯癫癫,成日不是抱着书大哭大笑,就是呆坐一旁一言不发。我来的时候,他已然疯了好些年了。”
晏决明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道他家乡在何处?又是哪年疯的?”
孟绍文摇摇头,“要不去问问?守门的刘老翁在书院多年,他应该是知道的。”
“嗯,你去吧。”晏决明语气平淡。
孟绍文噎了一下,老老实实出去了。
门打开又关上,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和一个昏迷的楚秀才。
内室一片寂静。晏决明的余光瞥向程荀,她一手支在桌子上,撑在腮边,皱眉深思着。
目光划过她的手,那细长的手指上沾满了殷红血迹,在那血迹下,还隐约可见她食指侧边的一点小痣。
晏决明的心剧烈跳动了两下。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却又望见自己袖子上的脏污,灰色的尘土混着赭红的血迹,一道一道印在柔软的绸缎上。
面前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解开,甚至身后的伤口也渐渐绞痛起来,可他的思绪却仿佛神游天外,飘到为她擦拭指尖的瞬间,飘到与她双目对视的瞬间,飘到拥她在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