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冰冷更清晰的是痛。心口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烙,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四肢百骸如同被碾碎后又重新拼接,每一寸骨头、每一丝肌肉都在呻吟。喉咙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仿佛熔化的金属般的灼烧感。
光。
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黑暗深渊尽头摇曳的烛火,艰难地刺破厚重的冰层,映入她混沌的意识。
姜毓宁的眼睫如同被冰霜冻结的蝶翼,极其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而摇晃。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嶙峋、粗糙、呈现出一种压抑铁锈红的岩石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泥土的腥气、淡淡的硝烟味,还有一种……极其古老而沉寂的、如同深埋地底千万年的石头本身散出的气息。
不是冰冷的浅滩。这里是一个……岩洞?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灼热和血腥:燃烧的小舟、狰狞的漩涡、顾承舟冰冷的刀锋、心口烙印的剧痛、指尖迸的金红火焰……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反噬……
顾承舟!她猛地想坐起,身体却如同被巨石压住,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闷哼一声,眼前阵阵黑,只能无力地重新跌回身下冰冷坚硬的石面。
身下垫着一些干燥的、散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枯草和芦苇。她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稍微控制的脖颈,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然岩洞,入口似乎被坍塌的巨石和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透入,勉强照亮洞内。洞壁是那种奇特的赭红色岩石,湿漉漉的,布满水珠。洞内空间狭窄,除了她身下这堆勉强算作“床铺”的干草,旁边还燃着一小堆篝火。
篝火?
微弱的橘黄色火苗在几块石头围成的简易灶膛里跳跃着,驱散了一部分洞内的阴冷和湿气。火焰舔舐着一只残破的陶罐,罐子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墨绿色的液体,散出极其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清凉的草药气息。这气息,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篝火旁。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坐在一块低矮的石头上。依旧是那身白衣,却早已不复之前的纤尘不染,被泥污、血渍和江水浸泡得看不出本色,多处破损,左臂衣袖更是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被江水泡得白翻卷的箭伤。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头墨色的长湿漉漉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侧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是慕先生。
他显然也伤得不轻。此刻,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双曾抚出天籁之音、弹出无形音刃、优雅修长的手,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和灼痕,有些地方皮肉翻卷,指关节也肿胀紫。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沾湿的、同样破烂的布条,一点一点擦拭着掌心和指尖残留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暗红色血痂——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混杂着……姜毓宁咳出的、带着金色火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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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透着一种力竭后的虚弱。每一次擦拭,手指都微微颤抖。他似乎在清理伤口,又像是在清理某种……沾染的禁忌。
姜毓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臂那道狰狞的箭伤上。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隐隐透着一丝黑气。是箭毒?还是……被自己失控的凰火之力波及灼伤?她不知道。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对力量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个人目的难测的警惕,在她冰冷的心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慕先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篝火跳跃的光芒,映亮了他的侧脸。
姜毓宁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张依旧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但此刻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所笼罩。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着一种玉石般的灰败光泽。然而,让姜毓宁如遭雷击的,不是他的虚弱,而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幽邃平静,也不是对敌时的冰冷锐利,更不是点拨她琴艺时洞悉一切的清明。
此刻,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姜毓宁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悲恸!如同亲眼目睹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在自己面前轰然碎裂,却又无能为力。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这悲恸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毓宁的心上!比那凤凰劫灰印的灼痛更加尖锐!更加让她无所适从!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因为救她而身受重伤?还是因为……她强行引动凰火所造成的后果?
就在姜毓宁被这目光震得心神剧颤,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慕先生眼中的悲恸如同潮水般迅退去,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他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再抬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右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岩洞中回荡,撕心裂肺。
姜毓宁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哪怕只是靠近一点,但那撕心裂肺的反噬剧痛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鲜血染红了捂唇的指缝。
他伤得太重了。灵力枯竭,外伤叠加内伤,还有箭创之毒……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她这个身负血仇、满心猜忌的亡国公主?
为什么?
疑问如同藤蔓,疯狂缠绕着她的心。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出微弱的气音:“为……什……么……”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慕先生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喘息着,抹去唇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姜毓宁那微弱的疑问,目光反而越过篝火,投向了岩洞入口处那被藤蔓和巨石遮掩的缝隙。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那片死寂的、如同墨玉般的水湾一角。水面漂浮着几块焦黑的船板残骸,正随着微弱的波澜轻轻起伏。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青黛……老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