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弟姜煜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惊吓后,似乎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只偶尔出几声极其微弱的抽噎,小身体在襁褓中不安地悸动。这微弱的声响在死寂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都让姜毓宁心惊胆战,生怕引来追兵。她只能将襁褓抱得更紧,用脸颊贴着弟弟滚烫的小额头,无声地传递着一点可怜的安慰。眼泪无声地流淌,冲刷着脸上的污迹,滴落在襁褓上,又被布料吸干。
不知在这绝望的黑暗中爬行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就在姜毓宁的体力几乎耗尽,意识开始因缺氧和疲惫而模糊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处与冰冷砖石截然不同的坚硬阻碍。
是门!
一道厚重的、似乎用整块铁力木制成的暗门,镶嵌在甬道的尽头。触手冰凉,门板上刻着繁复而模糊的纹路,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一股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了她几乎熄灭的心火!她记得张内官在混乱中塞给她一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钥匙,语极快地交代过:“甬道尽头…铁木门…钥匙…通宫外废园…”
她颤抖着,在怀中摸索,沾满泥土和冷汗的手指终于捏住了那把冰冷的小钥匙。她摸索着找到门上那个几乎被灰尘堵死的锁孔,屏住呼吸,将钥匙用力插了进去。钥匙与锁芯摩擦,出艰涩刺耳的“咔…咔…”声,在这死寂中如同惊雷。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上,猛地一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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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锁开了!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姜毓宁已用肩膀狠狠撞向沉重的木门。门轴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道刺眼的光线猛地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瞬间刺得她双目剧痛,泪水直流。她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了一下眼睛,同时奋力将门推开。
门外,并非她想象中的宫外废园。
而是一片燃烧的废墟!
浓烟滚滚,焦糊味扑面而来。几座低矮的、显然是宫人居住的房舍早已被大火吞噬,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还在冒着青烟。几根巨大的梁柱歪斜着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巨兽烧焦的肋骨。这里似乎是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靠近太庙的区域。然而,此刻的太庙方向,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空都染上了不祥的橘红!
更让她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就在这片断壁残垣的废墟边缘,影影绰绰地站着十几个叛军士兵!他们似乎正在搜索漏网之鱼,或是在这片偏僻之地劫掠搜刮残存的财物。姜毓宁推门的声响,在火场的噼啪声中或许不算大,但在如此空旷的死寂之地,却足以惊动这些嗅觉灵敏的豺狼!
“什么人?!”一声厉喝炸响!
“在那边!墙根底下!”“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十几双凶狠贪婪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刚从黑暗甬道里踉跄爬出、暴露在火光下的姜毓宁和她怀中的襁褓!如同饿狼现了最鲜美的猎物,他们出兴奋的嚎叫,挥舞着刀枪,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
生路,在瞬间变成了绝境!
姜毓宁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前有强敌,后是死路!甬道狭窄,退回去只会被瓮中捉鳖!她环顾四周,目光瞬间被废墟中心那座唯一还勉强矗立着、却同样被烈火包裹的宏伟建筑死死攫住——太庙!供奉着大胤列祖列宗神位的至高殿堂!此刻,它那巨大的、覆盖着琉璃瓦的重檐歇山顶正被烈火疯狂舔舐,金丝楠木的梁柱在火中出痛苦的爆裂声,燃烧的碎瓦如同火雨般不断坠落。那象征着皇权神授、庄严肃穆的殿堂,此刻却成了这末日图景中最凄厉、最悲壮的祭坛!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愤和决绝,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腔内轰然爆!与其被这些叛军凌辱虐杀,不如……不如就在这大胤列祖列宗的灵前,以最惨烈的方式,为这崩塌的王朝殉葬!
“煜儿,不怕…”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幼弟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都揉进那小小的身体里。然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比太庙烈焰更为炽烈的光芒,那是绝望尽头迸出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她不再看那些从四面逼近的狰狞面孔,抱着姜煜,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燃烧的太庙,朝着那最高的、被火焰包裹的琉璃殿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脚下的焦土滚烫,燃烧的碎屑不断飘落,引燃了她早已破烂不堪的裙摆。热浪灼烤着她的皮肤,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但她不管不顾,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又像一个走向最终祭台的圣徒,眼中只有那烈焰升腾的殿顶!
“拦住她!她要干什么?!”
“疯子!她想带着小皇帝跳火坑吗?!”
叛军们被她这决绝疯狂的举动惊得一愣,随即更加凶猛地追来。
姜毓宁抱着姜煜,沿着太庙侧面一条被烧得滚烫、尚未完全崩塌的石阶,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石阶灼热,烫得她裸露的手掌和膝盖滋滋作响,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身后叛军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她终于攀上了太庙那巨大的、由无数琉璃瓦覆盖的重檐歇山顶!脚下是倾斜的、滚烫的、不断有瓦片在烈火中爆裂塌陷的屋顶。头顶,是燃烧的天空。放眼望去,整个大胤皇宫尽收眼底,却已是一片火海地狱,浓烟蔽日,昔日象征无上权威的承天殿方向,火光最为炽烈!
她抱着幼弟,站在了这燃烧的绝巅,如同立于整个崩塌王朝的墓碑之上。狂风卷着火焰和灰烬,撕扯着她破烂的衣衫和散乱的长,猎猎作响。就在这焚天灭地的景象中,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太庙广场之下,那片相对空旷的焦土之上。
一支精悍的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无声地分开混乱的叛军,肃立在那里。为一人,身披玄甲,猩红的披风在热风中卷动,如同凝固的血浪。他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战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标枪。即使隔着浓烟、烈火与遥远的距离,即使那张脸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姜毓宁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谢珩!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冰锥,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狠狠刺穿了姜毓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温存笑语;御花园中,他折下初绽的桃花簪在她鬓边的温柔;月下宫墙,他低声诉说“愿为殿下手中剑,护佑大胤万万年”的誓言……无数温暖如春的画面,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一幕彻底碾得粉碎,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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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那里。在他身后,是无数嘶吼着冲进皇宫烧杀抢掠的叛军,是正在烈焰中哀鸣崩塌的大胤宫阙!在他马蹄之下,是无数大胤将士和宫人的尸骸!在他玄甲之上,溅满了她父兄子民滚烫的鲜血!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姜毓宁的喉咙,她死死咬住,才没有当场呕出血来。极致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每一寸骨骼,冻结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只剩下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清明。
仿佛心有所感,下方马背上的谢珩,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透浓烟与火焰,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燃烧殿顶、摇摇欲坠的姜毓宁。那张曾让她无数次心动、无数次信赖的俊朗面容,此刻在火光的明灭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得意,没有愧疚,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沉静。那沉静,比任何狰狞的狂笑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冲天烈焰,隔着崩塌的王朝与破碎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