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宁远不是第一次来南溪楼。
过去莫北姑在时,隋宅与南溪楼多有来往,不过那时当家的还是老掌柜,并不是现在这位徐新知徐公子。
马车滚滚,在气派的南溪楼前停留之时,隋宁远很淡定地扶着祁广的手下了车,甚至还不忘体面地扯着衣摆,不至叫风雪湿了衣裳。
一旁的徐新知不知道为何,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怀里捧着汤婆子,就那么看着隋宁远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
这样的目光隋宁远从小便见得多了,已经能大方面对,所以他刻意忽略徐新知的每种奉承,谦卑不亢,淡定自若。
但是祁广就没那么舒服了,虽然这汉子晓得,他那主人家生得优秀,无论怎么样都是耀眼的存在,但是碰上徐新知这样赤裸大胆的目光,丝毫不掩盖他对隋宁远的欣赏和看重,他还是不免觉得心里面打翻了醋瓶子,总是别扭。
“随我上楼。”徐新知莞尔,“请。”
隋宁远颔首,迈入南溪楼的大门时,祁广照着往日的习惯,已经想要伸手帮他的主人家撩开门帘,却不曾想被徐新知抢先一步。
徐新知笑眼盈盈站在门边,伸出他这公子哥金贵无比的一双手,亲手替隋宁远掀开那道厚重气派的门帘,又说了一遍:“来,请。”
祁广的手顿了顿。
“多谢。”隋宁远微笑,“不过以后这种事就不劳烦公子了,堂堂南溪楼的掌柜,怎么好替我做扶门掀帘的事情。”
“无妨。”徐新知忽略祁广,跟在他身后紧着进门,笑道,“隋公子是我难得的贵客,怎么殷勤接待都是应当的。”
被拍在门帘外的祁广咬了咬牙,强忍着那股不适,自己掀开门帘进了里屋。
“请公子上三楼,那里有专程接待的茶室。”徐新知唤来身边的人,“去取些暖胃的好茶来,端上三楼。”
“是。”南溪楼的这些下人们倒是比隋宅训练有素,忙不迭就去了。
隋宁远站在楼梯口,回头看着跟在他身边的汉子,他上楼梯不方便,想让祁广扶他一扶,也省得摔倒踩空闹笑话,可谁知,他这手刚刚伸出去一半,徐新知不知道怎么猜透了他的意思,竟然一步上前,赶在祁广之前,用自己的手托住隋宁远的。
同样是男子,隋宁远不做那惊恐矫情之态,他只是很快地移开了自己的手,瞥了一眼身边的汉子,汉子一双眼睛正死死瞪着徐新知,脸上对他的不爽真是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让阿广扶我吧,我这人矫情,旁人扶我总是不大舒服的。”隋宁远礼貌道。
“请便。”徐新知倒也不纠缠,先一步走上楼去。
待他走远了些,隋宁远朝祁广招招手:“来。”
“主人家。”祁广有些委屈地凑到他身边,像只吃了醋的大犬,蔫巴巴的,“俺不喜欢这人。”
“我也觉得怪,太热情了些。”隋宁远笑笑,“不过他毕竟是好意,我也不好说重话拂了他的面子,你宽宽心,不生气,一会儿随便糊弄几句话,咱们就去吃饼子。”
“好。”祁广低了低头,大掌扶着隋宁远,“主人家小心上楼。”
隋宁远这腿爬上三楼还是有些费劲的,他爬楼的时候就在琢磨徐新知这人,热情自然是有的,也能看出来诚心想要见招待隋宁远,但是这人做事时总是欠了一层考虑,就好比前阵子在书坊,明明是他要求见隋宁远,却大咧咧留了字条反过来让隋宁远去见他;今日也一样,明明早知道隋宁远腿脚不便,却还是要把招待安排在三层楼高的地方。
小细节上总是差了些。
南溪楼的三楼不做店铺来用,所以相比底下一层的胭脂水粉,二层的香料香薰,三楼显得门可罗雀,没有往来的闲人,静得甚至能听到窗外的落雪之音,隋宁远走上来时,徐新知已经跪坐在茶案的榻上,笑着等他。
茶案只有面对面两个软垫,隋宁远垂眸一瞥,倒是不知道坐还是不坐了。
徐新知笑道:“抱歉,平日里只准备了两个坐垫,不如让你家这位汉子坐把凳子吧,如何?”
说完,他便差人搬来个凳子放在边上,隋宁远叹了口气,只得道:“客随主便。”
终于落座,徐新知亲自替隋宁远斟茶,闲聊问道:“隋公子这笔字写得真是出神入化,如游龙惊掠,神采盎然,正巧我这人对书法颇为感兴趣,所以几次求见,想要与隋公子探讨探讨。”
“请讲就是了。”隋宁远道。
“公子师从何人?”徐新知问。
“师从临沂王氏,师父名唤王朔。”隋宁远答。
“哦,这我倒是知晓。”徐新知笑笑,“王朔封侯拜相,辞官归乡后隐居松江府,只收一小儿为徒,教他开蒙练字,怕不是就是隋公子。”
“是,当时娘亲带我前去求的师。”隋宁远道。
“临沂王氏说起来于我家也熟悉,论起来,王朔小姨家妹妹的表亲与我家是亲家,逢年过节还有不少来往呢。”徐新知说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