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乱哄哄一阵叩首,呜咽三呼万岁。
弘昼沉下脸色,从袖中取出黄缎子旨意,冷冰冰念道:“世袭一等威烈将军宁国公贾珍,世袭一等奋武将军荣国公贾赦等;行止乖悖,贪婪无耻,刻剥百姓,残害良民,难见容于律,又不奉行于法;其族中党众,更勾结阿其那余党,贿结后宫,以非人臣之言行施于朝纲,有伤圣祖之明,有逆朕之令勋,人神共愤;朕承祖宗家法,先帝遗训,不以一己私念为意,不以裙带恩亲为羁,必当以国法重惩。今免去世袭之爵,褫夺贤妃贾元春封号!着和亲王弘昼,携宗人府,理藩院,步军统领衙门,查看宁国公府,荣国公府家产……人眷……凡族中丁眷,见旨先行收押,待查明家产,厘清余党,一并议罪,钦此!”
宣毕,收起黄绫文旨,古时传谕这种皇帝谕旨,本是可以是略加润色,只是弘昼不动声色,小小了加了“人眷”二字,这也是常有的。
弘昼是自有自己的打算,下跪的众人此时正是天崩地陷之时,又岂敢有疑。
倒是身后的太监夏守忠听了,眉间一挑,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地。
那贾赦贾政等众人,早已泣不成声,却也只得按制,再叩首“罪臣领旨,就请王爷发落。”
雍正一朝抄家是常事,一众兵丁早已习惯,弘昼一抬手示意,顿时,众兵丁如饿虎奔狼一般分成数队,冲入宁荣两府的内院。
便砸门破户,翻箱倒柜。
顿时鸡飞狗跳,兔滚鹰吠,内府院墙立刻也传来嚎啕之声。
这弘昼想了想,倒是迎上两步,做势要搀起了贾政等人,开口抚慰道:“政老,赦老,小王也是皇命在身,你等也不用如此凄惶,皇上必然还有恩旨的。”
贾府众人此刻都是脸色惨变,无语无言,静悄悄全房没半点声音,万没想到雍正皇帝此次雷霆大怒,竟然定下这般基调。
若依旨意中的意思“行止乖悖,贪婪无耻,刻薄百姓,残害良民”,只怕几个首犯最低也要定个绞刑,族人贬为苦役只怕也难说;若是再谈到“勾结阿其那余党,贿结后宫,以非人臣之言行施于朝纲”,按照大清律条,雍正性格,无非是首犯凌迟,从犯斩首,哪还有半分指望。
过了半刻,那贾赦,贾琏,贾蓉仍是软成一团稀泥,伏倒在地浑身战抖。
只有那贾珍省过半分神来,倒地大哭嚎啕“皇上!”
想到此时哭嚎皇帝又如何能听到,跪行几步到了弘昼面前“求王爷开万千之恩,臣等此时已经万万知罪了!求王爷为臣等求一线之明!”
弘昼心下的计较,贾府之人如何定罪,本与他无半分挂碍,看中的无非是贾府女眷,希望借着贾府获罪尤重,收入几个绝色的,入王府为自家之奴,也好淫乐钗黛,奸玩凤卿,一逞千年之快;但是他毕竟来自千年之后,实在见不得这等重重刑罚,以及臣子获罪时的悲恸惊惧之态。
此时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心下计较了一番。
便道:“赦老,政老,且莫凄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要怎么处置你们自然有皇上的计较,有小王说话的地方也自然要说话的……”
那贾珍还要絮絮叨叨求他援手。
弘昼也不再搭理他,贾府上下也不过是些无用之徒神色,只那贾政,虽然非是袭爵之人,但是其身份是贤妃之父,其实论身份最为尊贵,为众人之脸面,此时脸色一片死灰,沉默了半响,便不站起,跪泣道“王爷,罪臣草芥遗族,上负圣恩,下愧祖德;卑污贪婪,行止有亏,此时惶惶然不可终日,万不敢文过饰非,推诿搪塞,只求伏诛速死;但求王爷代为上陈圣明,如有族诛之罪,望能念贤妃……不,元春娘娘伺候皇上多年,免其一死。臣便在九泉之下,也感念王爷如天之恩。”
弘昼听他言语,想是已经听到了“八爷党”的风声,料到此事难以善终,已做了最坏打算。
见贾政答得得体,他便道:“政老不要如此,说起你们的罪,其行还在其次,诛心为甚,其实是有负了皇上和先帝的信任,为今之计,只有安分守己,好好陈述族内之罪状,若有刑罚,不可怨怼,尚可望皇上一线之恩。比如此次查看家产……不可再有隐瞒之处了。”
三人一听,连连叩首道“臣万万不敢。”
弘昼便追问道“那且问问你们,除了两府的宅邸,还有甚么地方住有家眷?”
贾珍忙道“回王爷,还有荣国府后街,当年为元春省亲所盖的省亲别墅,初时元春娘娘有旨,如今都是家中女眷住着……”
弘昼见说着机锋,立刻一板脸,皱眉道:“什么省亲别墅,当初你们须糜国币,损耗库银;借着迎驾,盖这等奢华之园林,听说这省亲别墅大观园连绵数日,僭越体制为皇家园林一般,荒唐奢靡,皇上震怒,也为其中原由之一……”
贾赦等连连应是。
弘昼又接着道:“所以也莫论什么女眷住着,本王奉旨查看家产人眷,自然要一并查抄!难道女眷本王就察看不得?哼。”
贾府三老都不是愚笨之人,立即明白王爷是要看看女眷姿色,可能要挑选几个来充王府后宫,此时又哪里敢有半分疑义,连连应是。
原来古时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是久在深闺不可出门见人的,一般外人自然不方便见访。
然雍正一朝,查抄官员满门之案颇多,后来便形成风俗,大凡查抄罪官府邸,奉旨前往查抄的官员,便常一并审看罪家的女眷,若有看得上姿容颜色的,无论是夫人姨娘,小姐丫鬟,都便可直接充为查抄官员的奴婢,虽说起来也是也有悖案头规矩,但是世人哪有不趋炎附势的,渐次也就人人如此了。
若被收去的女子,能在今后的闺内床头再得查抄官员之欢心,一则就算捞了这几口女眷出了苦海,也免了覆巢之祸;再则有时加以维护,也可以略略遮掩这罪官一些刑责。
若被收去的女子,心中存了贞烈之心,或寻死觅活,未免要连累家人。
去岁四川巡抚刘墨查抄一户通判家里,收了那通判之幼妹为奴,辱了一月后,似乎是家人虐待受不得,自尽了,礼部还下了文告,斥责其“训导族人不谨,为奴不顺,为婢不恭,用意自刎,是以抗命,其家族乖谬可知……”,人在狱中还重重加了几道罪,算是更是倡导纵容了这等收人妻女为奴之制度。
只是弘昼身为王爷之尊雍正幼子,实是此时大清一等一的人物,更比不得什么四川巡抚;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女眷,要几个做女奴淫玩,哪怕不是罪臣之家查抄,甚或只是平常小臣子家的小姐千金;随口开口,百官无有拒绝的道理和礼数。
而此时此刻贾家眼见分崩离析之际,弘昼肯开这个口,特特的说个“查看人眷”,纵不敢指望王爷就此维护贾家,也算带来一线之明,几乎可以算是格外眷顾贾家了,贾府三老此时还有什么说的,连连叩首称是。
于是,贾珍便吩咐几句,贾琏仍是呜咽着便带着夏守忠出去安排。
弘昼枯坐了一会子,不过翻看翻看抄家兵丁呈上来的信件书籍,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夏守忠回来,面着弘昼躬身道:“回王爷,别墅那边也侯旨了,听候王爷发落。”
弘昼恩了一声,说到“本王过去看看。”
贾政贾赦贾珍起身要陪,弘昼回头瞪了一眼,三人立刻如同惊弓之鸟,忙得站定不敢迈步。
弘昼也不在理会这里的查抄事务,直上了王府的轿辇,八人抬动,轰然山响,穿过半条街道,便进了一处园林,弘昼正要忍耐不住撩开轿帘观看,随身太监已经近身过来,撩开双龙戏珠曼丝绸缎的轿帘,回话道:“王爷,宁、荣贾府女眷跪侯王爷发落。”
弘昼出轿抬头观看,但见面前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柯,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
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
正门洞开,上题“大观园”三字,却是贤妃元春手笔,左右九丈门宽,是皇家仪制,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远眺皆是绿影丛丛修竹繁花,红楼跃跃亭台桥宇,富丽堂皇不可言表,山水幽静难以称述,栋楼华轩果然是京中一等一之园林。
至此一观,川跃不由感叹万千,千年后读红楼,曾得诗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此时见真景,方知园林山水,巧思妙想,栋楼华宇,富丽堂皇,笔墨真真有难以题尽之意。
而看那青石玉阶地板上,已经红红绿绿莹莹翠翠跪满了一地女眷。
一抬眼,见领头的一溜跪着四个女子成雁翅排开。
弘昼比对心中所记得之宁荣人物,见前两位四十出头,一位深蓝,一位紫褐,皆是华贵汉服,此时满脸泪痕,略见伤情之态,想来便是宁荣二府女眷之首邢,王二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