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离我远些,跟她们走……”
回应来的,是沧浪死死抱住他,又忽然起身,跪在她二人面前,在泥地里,把头撞出了血坑。
他自然不必说话也能叫人懂他的意思。
可许慎一……
棠月攥紧衣角,恨恨看向他,又看向恒岚,仇恨与道义在心中撕扯。
恒岚说:“你们一家向来如此,若是靖之,一样会救。”
她太了解他了。
他会说:“仇可来日再报,恩难来日再还。”
今日沧浪死在她面前,恐怕棠月心中永难放下这个包袱。
爱比恨要紧,恩比仇更重。
这就是他们梁家人自有一套缘由的活法。
“把他带回北赵,给大山亲手杀了,不是更好?”
恒岚给的主意,是为叫她不必再痛苦纠结,要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姑娘,做下这等见死不救的决定,她知道有多难。
“你放心,许慎一这等情况,纵然留下一条命,恐怕也难如从前了,不必怕他逃走。”
这个提议终于让棠月下定决心,她看着沧浪,重重点头。
将许慎一交给兄长和伏山处置,确实更好。
她扶起沧浪时,余光瞥见许慎一惨白的脸,仍不禁打了个寒颤。
南祁地牢的阴冷漫上脊背,虽然她未曾亲身受苦,但伏山替她承受的一切历历在目。
“梁家丫头。”许慎一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叫她,竟带着血沫笑了一声,“似乎长高了些……”
棠月后背僵直,捂紧了胸口强忍住才没退后。
她无法代替伏山原谅他,既然决定要救,就要亲手把他送到伏山面前,任他处置。
届时恩怨两清,沧浪是死是活便也与她无关。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说这些,不愧是你许慎一。”恒岚冷笑。
她接过思儿递来的药箱,却被沧浪呜咽着指向许慎一,他恐怕被救之后,许慎一被抛弃。
恒岚无法,只得皱眉转向许慎一:“天不亡你,还真是命硬。”
许慎一已陷入昏迷。
沧浪蜷在旁边吐血,手指仍死死抓着主子的衣角。
伞撑开在众人头顶,在昏暗光下,恒岚冷静执刀施救。
当银针穿过许慎一皮肉时,昏迷的人突然痉挛着抓住棠月手腕。
“策儿……策儿!”他呓语。
棠月挣脱他的手,凝视他苍白痛苦的脸。
想起传闻中权倾朝野的许慎一,南祁地牢里不可一世的许慎一,如今奄奄一息狼狈至此的许慎一。
“这世间……可有真正君臣绝不猜忌的天下?”她喃喃问。
曾几何时,她当真以为,如许慎一一般的权臣,能与祁策共计天下,可恨,却也替哥哥有过一丝羡慕。
不是为身居高位,而为这求不来的“不猜忌”。
如今看来,不外如是。
那么哥哥与陛下……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颤。
她眸光闪动,思绪飞远。
她不愿再想,又止不住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
她不知道……
若二十年相携而来的情谊都难抵过皇权君心,那些两情缱绻时的海誓山盟,又靠什么撑得住一生一世不猜忌……
边塞的风卷着黄沙掠过,梁安策马快行半步,偏身扬起披风,挡在赵宴时身前。
回首时,正撞见披风阴影下那人笑意盈盈看他,让梁安红了耳廓。
分明未做任何逾矩之事,怎么近来这人这般爱笑?
梁安喉咙痒痒,干咳两声,继续往前。
不多时,又欲盖弥彰地回头,板着脸道:“陛下初临青州,恐难适应此地,若有半分不适,万请明言。”
“朕很好。”赵宴时轻快回道。
梁安一噎,没头没脑“哦”了一声。
忽见赵宴时的马勒停半步,和梁安齐平,稍稍侧过身子,竟也蹙眉满面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