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凇平又一次,从马上跌落。
和他一同跌落的,是梁绍。
血溅在白衣上,像梅开在初冬蒙着霜雪的故土之上。
“大哥——”
“阿昭!”
分辨不清都是谁在叫他,夹杂着听不清的一声“继之”。
很奇怪,摔落到地上的一瞬间,梁绍突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重量。
近十年没有归属的魂魄,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涌回,把他压成了自己。
是梁绍也好,是昭珠也罢。
他记得的,是东邦孩子们的笑声。忘却的,该是什么呢?
梁安不知如何滚落下去,抱起了大哥,徒劳地捂住不断涌血的伤口,怔怔失魂,连哭也忘了。
“大哥,大哥……”他只是反反复复叫他的哥哥。
温热的血将兄弟二人的手黏在一起。
“靖之。”梁绍轻唤。
这名字真好啊。
叫出来,心口涌出一股热流,让他忍不住酸了眼眶。
眼前闪动的,是谁的大笑,是与谁并肩,都是无可挽回的错。
真想恨他啊。
戎烈,真想恨他。
可记忆不由人,那里只有他的好。
由此更叫人痛苦。
梁绍知道,他回不去了。
回不去东邦,回不去北赵。他唯一的归宿,就在此地。
他还是没能好好道别。
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他看向哭成泪人的棠月,这是梦里那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吗?
他在梦里抱过的,软软的,一点点大,笑起来只有米粒大的牙,叫着说不清楚的“哥”,就像现在一样。
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未曾想起他们曾在几岁时分过饼,坐在父母亲一同练剑的树下,风过时,安儿的口水沾着糖屑落在他衣角。
他记不清那时弟弟喊他“大哥”的声音,也忘了那爱笑的小丫头小鸭子似的摇摇晃晃递过来的水为何带甜味。
他不该忘记,也没能记起。
对东邦来说,带领他们走向幸福的是昭珠。对北赵来说,阻止了这场战争的是梁绍。
对他来说,是谁,实在都没那么要紧了。
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曾在“属于谁”与“不属于”之间徘徊。
他所想的,是战争不止不休,是谁的生灵涂炭。
在所有声音都逼迫他选立场时,他选了终点。
在战场终结战争,而非在营帐里空谈道义。
不论忠义,不问是非。
他已没有更好选择。
没想起来从前所有,梁绍不知该不该松开那口悬在颈上的气。
遗忘或许是穹苍主怜悯他的仁慈。
若他想起来了,曾是昭珠的他,又该如何面对曾手刃北赵将士的罪孽?
此时的遗忘,令他在理智中做下了最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