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不是梁绍,在成为昭珠的这些年里,他非常清楚梁安是怎样的人。
他有和他一样的理念,曾有数次,昭珠也对此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兴趣,被戎烈冷硬打断。
而现在,梁绍要对戎烈说的,就是:“要攻进北赵,不如守在界外,共同抵御南祁。”
戎烈笑了一声:“天下大势,向来如此,我为刀俎,才不至成砧板上的鱼肉。”
北赵只是第一步,南祁自然更不能放过,他真正难以忘却的仇敌,就在那里。
这些聪明人胆敢伸出手来与他合作,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更何况,许慎一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去?
局外人才看得清楚,他和梁安,对一国来说,并无分别。
仍是那句:“独木难支。”
更遑论,有人猜忌,是每个武将不得不面临的死局。
“除了你我。”
戎烈偏头看他:“这世上,唯有你我不会质疑彼此,我对你永无忌惮猜忌之日,即便如今,凡我有他意……该杀你。”
这三个字出口,让戎烈心猛揪紧,不得不停下。
许久后他才接上:“我对你心未有一丝退意,这天下,本该你我来执掌。”
帐外有人来:“启禀王上,赵军列阵三十里外按兵不动。前锋是否按原计划推进?”
静默之中,戎烈的手热得发汗,迫切想要抓住什么。
东邦的王没在犹豫,只是在等那个人主动拾起刀,名正言顺地迎向血刃。
而那个位置,本该属于谁,他们心照不宣。
两人近在咫尺,又是咫尺天涯。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
黑暗之中,听见梁绍的声音。
“我去。”
手掌松弛,汗津津握住了他的手。
戎烈知道梁绍太聪明,也知道这乱世里苦的何止一两人。
他是离戎烈最近的人,是最清楚戎烈苦处的人。
爱不抵战争,恩不敌仇。
他相信,梁绍能做出“对”的选择。
戎烈知道,梁绍想做点什么,而戎烈容许他去。
他需要梁绍亲手斩断过去,需要他看清现实。而自己会在身后等待,若他试图逃离……便亲自抓回来。
那是戎烈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可他已没了更好选择。
皮革摩挲过锁链,臂甲扣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绍一件件穿戴,不快不慢,从袖甲到护胸,从腰佩到战袍,直到摸到耳边那粒小洞,将那枚狼牙挂在耳上。
帐外前军已列阵完毕,亲兵牵来战马,他迟迟未动,而立在原地,目光落远。
正午的阳光将远处起伏的地形照得发白,很快那里就会布满刀光血影。
风吹拂过来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很喜欢东邦的平原,最喜欢夏末时分,坐在山头,吹过一阵水灵灵的风,穿透衣袍,吹得人骨头舒爽,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戎烈算准时辰似的,总在这时候站在他面前。
一睁开眼,正对上他桀骜不驯的眼睛,带着格格不入的盈盈笑意,给昭珠的。
昭珠和东邦人长得实在不像,说他母亲是东邦人,父亲是北赵人,可他身上像是没有一丝东邦生民的血脉在。
唯有一点,他和每一个东邦人一样,喜欢贴在马的身上笑,喜欢和他们在篝火中唱着欢快的东邦歌,喜欢那些孩子说着叽里咕噜的东邦话,张开胳膊用稚嫩嗓音叫“昭珠”“昭珠王”……
喜欢戎烈将迎接他的小小子民夹在腋下,扬起马鞭在天上甩响,看小家伙们捂住耳朵咯咯笑,就也跟着哈哈大笑。
在这种时候,戎烈总是不自觉回头,找寻昭珠的身影。
而他总能轻易寻见。
因昭珠同样被这样的戎烈吸引,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
风停了,梁绍睁开眼,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想说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