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铺的宣纸簌簌作响,隐有碰撞声传进耳里。
赵宴时笔锋未乱,重新描摹勾画着男人和大狗。
而后,是长久的静谧。
忽然一声——
殿门轰然撞响。
李盏大叫一声:“陛下!”
而后是被扼住脖子的嗬气声。
赵宴时搁笔坐下,拿过帕子仔细擦了手,端起茶盏吹开袅袅热气。
“赵宴时!”来人暴喝一声。
放下茶盏,赵宴时淡淡说道:“才三天而已,你们真是蠢得糟糕。”
不过,也实在正常。
解了枷锁的朝臣们鱼贯而入,很快骂声鼎沸。
“尔等竖子,休要以为登上这大赵皇位,便能心安理得!你本出身低微,其母更是异邦之人!昔年孔子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今观你所作所为,果不其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也,非也。”赵宴时挑眉,学着李不为说了两句酸话。
想到酸书生的口吻,便忍不住笑了两声:“如今‘朕’坐在此地,便是朕之天下,放眼望去,究竟,谁才是‘非我族类’,谁又是其心必异的那个?”
这样情形,他竟还能笑出声,更是惹恼了铁了心改朝换代的大人们。
“你罔顾祖宗礼法,与那武夫悍将狼狈为奸,将我等朝中股肱尽皆驱逐,陷朝堂于混乱,实乃大逆不道之举!竖子倒行逆施,已失天下民心,何以为君?这大赵皇位,岂容你这等出身不正、祸乱朝纲之人染指!还不速速退位,以谢天下!”
当日,在光明殿中如何唾骂梁安之人,今日用了另一种手法,辱骂赵宴时。
“我一早说过。”赵宴时冷笑一声,不知是对谁的讥讽,“处事不留余地须得斩尽杀绝,仁慈之下的手段便不叫果决,是优柔寡断。”
受够了苦楚的大人们,自然听懂他在说梁安留他们性命不该。
“竖子安敢猖狂!”有人恼道,“今日有林相坐镇,定要你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妖人命丧今夜!”
赵宴时笑:“名不正,言不顺?遗诏,林广微亲口念的,登基大殿的诏书,林广微亲口宣的,朕,是先帝钦定的新帝。”
“先帝?”
殿中顿时炸开数道厉喝,茶盏在青砖上迸裂:“你也配提先帝!”
“你当无人知晓,如今我们早已知道,太上皇命丧梁安之手!”
“昔日商臣弑父,人皆唾之,尔等之行,更甚于他!”
“你赵宴时不忠不孝,悖逆人伦!他梁靖之不仁不义,助纣为虐!北赵百年基业,全毁在你们这对沆瀣之徒手里!”
赵宴时本垂眼把玩腰上玉佩,听闻此话,忽然一顿。
“这倒不错。”他点点头,倒很满意似的。
满殿叫骂声戛然而止,只余烛火爆芯的噼啪。
很快,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似你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上违天理,下悖人伦,所作所为,神人共愤,天理难容!”
“梁靖之装得一副忠义模样,实是世间渣滓、国之蠹虫,大赵之耻!即便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难抵滔天罪孽,真真是死有余辜!”
话音刚落,赵宴时笑意敛起,霍然起身。
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妖异惑人。
“我等定要讨回公道,为太上皇殿下报仇雪恨,还大赵朗朗乾坤!”
“呃——”
一声尖叫,站在前侧的人后颈一凉,伸手去摸,转身只见禁军铁甲森然再回头,正撞进那双淬冰的灰眸。
“啊,啊——”吓得跌到地上。
赵宴时脚尖踩在他胸口,冷面道:“将他的舌头,一并拔了。”
“林相,林相救——”
赵宴时嗤笑一声:“林相。”
他昂首,垂眸,倨傲道:“还是多喊几声自己的名儿吧,王大人。”
“来人。”
“是!”
“这群罪大恶极的逆臣贼子,竟敢戕害太上皇,犯下这等天理难容、人神共愤的大罪。”他啧啧两声,摇头碾碎了脚下人的肋骨,在尖叫声中,淡淡下令:“即刻绞杀,就地处死。”
他收回脚,叹道:“以慰太上皇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