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总得先歇歇脚,即便看上去倒没事,但赵宴时也该累了。
“你这呆头呆脑的傻子,不会又去给街上小要饭的讲经了吧?”
顺着声音朝前走了几步,读书声都更近了,绕半面墙,有两人坐在凉亭里摇扇,还有个灰蓝衣裳的弓着腰在整理放在长椅上的纸张。
“你这月月来,月月走,四周几个小城叫你走遍了,得了些什么?”是刚才说话的人,长了一口浓密胡须,看起来圆滚滚的,不像读书人。
灰蓝衣裳的依旧不理,照旧忙自己的。
浓胡子的旁边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捶着腿也呵呵笑道:“瞧他身边没跟着小要饭的便知道他又白跑一趟。”
浓胡子的也跟着笑两声:“你这些东西可甭走远了,也就在咱这一带发发得了,要叫个心思歹的瞧见还不抓你进大牢?到时候别说小要饭的了,你也自顾不暇了。”
“嘿,你这事也干了有整整一年了吧?跟你进了学堂了有几个?”小老头放下手里的蒲扇,张开两只手又合上一只,另一只再折下两根,撇撇嘴啧啧摇头,“三个。”
“错了错了,不是三个。”浓胡子凑过去又折下一根手指,“早有个受不住苦跑了的。”
说完这话俩人哈哈笑起来,笑声之大都要盖过书院传来的读书声了。
“嘘——”
一直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的人总算有反应了,他直起身子比了个噤声动作,又低声说:“你们这样大声叫陈夫子听见要轰人的。”
“那我们走就是,你是怕陈夫子把你赶走吧。”
两人又笑了一气,倒是真小声些。
“你到底图些什么嘛?”小老头问,“你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去科举得个功名回来,就算将来做个夫子先生也有人信服你,从前你也一心读书准备科考,也不知你发了哪门子颠说什么也不去了,现在你看你像个什么话。”
浓胡子的附和:“就是么,等你做了大官儿,也给你哥哥我沾沾光,你看你带回来那些个娃娃,听说不是给钱给活儿是要进学堂苦读书全跑了,你磨穿了鞋磨破了嘴整整一年了,就剩了俩,好不好笑?”
“这不是有俩?”灰蓝衣裳满不在乎道,“有一个读书,我就不算白跑,有俩么,还算我赚些。”
“你这呆子真是读书读傻了。”俩人恨铁不成钢似的,说的话也带上气,“你就听常伯的,干脆再准备准备去考个功名,如此也有事可做,甭到处乱窜,你一个孤儿,咱们这街里街坊不管你谁还管你?常伯说得是嘛,你横竖是要娃娃们读书,不如考个功名不当大官儿也好自己做个夫子么。”
常伯附和:“你海哥说得是个理。”
被叫做书呆子这人也半点不生气,依旧是整理手里的纸稿慢条斯理说话:“非我不科举,只是如今朝堂,非我理想之地,我去也无作为,非我不能,是我不肯。”
他一连几个“非我”叫人恼火得很,浓胡子大哥急了。
“你真是酸得我掉牙,好听的话你是一句不说,你瞧瞧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浑话?叫旁人听见砍你脑袋也是轻的!”
常伯跟着帮腔:“不为不为,那你就叫李不为,你命里就没有干大事的那道杠杠,实在不行跟我去捣腾海货,我也活不了几年,到时候你也算有个糊口的生计。”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李不为耐心解释,“不是不作为的,常爷。”
海哥气得站起来恨不能薅自己头发:“你这呆子真是没救了,人跟你好好说话,你又整些怪词儿!”
李不为停下手里的活,再认真纠正:“海哥,不是怪词,是孟子八卷中的圣贤话。”
俩人真是要被他搞崩溃了。
“好,好,知道你读的是圣贤书了,子有没有叫你去考功名?子不叫你考功名读什么书?你光读不用,书能给你下金蛋呢?”
“非读书不明理,朱子曰学固不在乎读书,然不读书则义理无由明。书中自有黄金屋。”
“你少跟我扯七七八八,黄金屋哪儿呢?给我搬出来看看!”
“可否借在下一阅?”
三人都怔住,回头看莫名声音来源。
梁安虽是询问,但已自顾捻来两张分给赵宴时。
海哥大惊:“你……你二人哪里来的!”
赵宴时递过去冷淡问道:“谁叫你写的这些?”
梁安也匆匆看过,都是些简单易懂的劝学,用极工整的小楷抄录着些千字文,还有拆解。
“你什么人?”海哥见这俩人器宇不凡,心道不是寻常人,又看赵宴时瞳色有异,心里咯噔着怕是李不为惹祸了,忙又寒暄堆笑,“他瞎写着玩的,练字而已,练字而已。”
李不为上前拱手作揖,看见赵宴时先一颤,白净脸皮红了一瞬退了半步,垂头客气说道:“我写来教不上学的娃娃认字读书,阁下有何指教?”
赵宴时扫量他一眼,是个清秀白净的书生样:“是你方才说不肯科举,不愿入仕,看不上如今的朝廷?”
梁安打量一眼心里一动,这人是……
海哥和常伯心里都怕,想着要打圆场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