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又浩浩荡荡启程,马车里的赵宴时没听见外面的动静,脸上的笑意早已收起。
他指尖掐在手心中,等了又等,还是没掀开车帘看一眼。
许久之后。
“咱们到哪里了?”
驾车的小春子听见问话忙答:“小爷,再有五六日咱们就赶到泉定附近了,到时离宿州也就不远了。”
车帘被撩开了,赵宴时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好像只是为了回应小春子这话才往外瞧的。
“风大土多,您还是放下车帘。”小春子说道。
赵宴时已看见了,就在车队正前方,梁安宽肩窄腰骑在马上醒目,身前没有那位美丽的女子。
他手中牵着两条缰绳,其中一条来自一侧,落他半个身位的马上,坐着皎洁。
两人隔着适当距离,梁安控制着皎洁骑着的马,是有意外能处理又不至于挨得过近的间隙。
“要是叫将军知道我让小王爷吃了风,少不得我又要挨骂了。”小春子见他没回去还在说,“小王爷可不知道,将军平日里倒也寡言,要啰嗦起来可也念得人头疼,光是叫我驾好车别颠着您就不止叮嘱了一万八千回,我耳里都要磨出茧了。”
赵宴时终于肯回去了,他笑笑:“那也辛苦你还要听这些。”
小春子嘿嘿笑道:“小王爷哪里的话,您是将军的朋友,那咱们看您就跟看将军一样,千万甭客气。”
这是赵宴时从不同人嘴里听过不止一次的话,没再多话,应过之后回了车里。
路途还是一样的走,赵宴时在车厢里随着路途颠簸晃动,他坐了很久很久,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随流苏坠下手心。
上面的玉是孤单的半只,配着秋香色的朱砂包,是梁棠月送的。
梁棠月从未与赵宴时说过话,无论是棒骨的衣裳,还是赵宴时的腰佩,都是因他和狗是她哥哥的朋友,所以她也一视同仁。
将军的朋友就是咱们的朋友。
在此之前赵宴时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从未见过真正践行的人,梁安身边这些人是赵宴时人生中的头一遭。
赵宴时知道……这世上尚没人因赵宴时是赵宴时而爱重他,所有人对赵宴时的好都带着附加条件,包括他死去的阿娘。
岑如雨需要这个孩子,她能从这个生来与赵人有异的儿子身上找到她的从前,所以一遍遍在孩子床前唱起西番的童谣,一次又一次教给同时有赵人和番人两种血统的孩子,他降生之地不是他的命定之地。
她对北赵的淡漠也一应教给她的孩子,可她没想过,他是生在北赵的孩子,是北赵皇帝的儿子,母亲教给他西番的孩子应该在天山下奔跑、看明月、扑流萤这些事,对北赵皇子来说,是无尽的痛苦。
人对赵宴时来说太复杂太危险了。
除了棒骨,赵宴时不相信任何人。
手指划过玉石上的纹路,这心善的小姑娘,做了衣裳给一条狗。
果然一样的水会养出相似的孩子,他们兄妹二人,干净得叫人心慌。
梁安很好,所以他有那么多朋友,有那么多人因他而对一个不了解甚至见也没见过的人也不问缘由的好。
眼神渐渐离焦,手垂落,眼前晃过刚才的姑娘。
手慢慢收紧,他将那半块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戴上的玉佩系在了腰侧,被外衫掩住。
越看得多了,赵宴时明白,梁安从来如此。
他是赵宴时无法企及的清白热烈,是一团烧在世间的火,是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也绝不堕入黑暗的亮。
他的好不只对一人,他的赤忱炽盛不只为某一人绽放。
赵宴时知道,他不该因自己从未有过而错把这廉价的一切当做珍宝。
走向偏离从前的路他只会一遍遍陷入痛楚中,眼睁睁看着梁安一次次把赵宴时眼里的好瓢泼一样撒出去而从不期待能收回。
这怪不得旁人,赵宴时想,是他自己错了。
整整六日颠簸,这次真是咬着牙在赶路,连人带马都灰头土脸。
唯一没想到的是皎洁这看似娇滴滴的姑娘远比看起来更坚韧,这样苦赶,男人都要撑不住了,她仍死死把缰绳捆在手上没松一次,没叫过一次停没抱怨一次苦,实在叫人刮目相看了。
待看到城门梁安松一口气,他也怕赵宴时颠簸一路受不住。
泉定城处于涓州与宿州交接处,地处平原气候宜人,城小人口少,但因地势绝佳也是富庶之地。